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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前館首頁 訂閱 / 取消電子報  史前館電子報第485期 2023.2.15

從斷裂到銜接傳統織布的技藝傳承─兩位賽夏族女性工藝師的故事

文‧圖/溫璧綾

前言

  本館「斷裂與銜接:博物館與賽夏族織藝回返之路」特展除了靜態的文物及多媒體展示外,於2022年12月30日至2023年1月4日特別安排動態的現場織布展演活動,由兩位賽夏族女性工藝師於特展廳內進行地機及桌機織布的演示,除了讓現場觀眾能欣賞場內的織品外,亦能實地觀看賽夏族傳統的織布方式,兩位織布老師也能與現場觀眾互動並回答觀眾的問題。

  在演示現場還曾發生了一段小插曲,有個小男孩跟媽媽說:「媽媽妳看,真的有賽夏族欸。」隨後又跟風麗珠老師說:「老師沒有騙人,學校沒有亂教。我考試都答對哦,賽夏族的矮靈祭。」對於年紀較小的觀眾而言,現場演示的吸引力似乎更勝於展示架上的文物及展版上的文字。

一、賽夏族的織布簡介

  依據《番族慣習調查報告書》第三卷賽夏族:「本族因男女體質及心性不同產生,如狩獵、戰鬥及開墾等由男子擔任,織布、烹調、育兒、播種以及收穫等由婦女擔任。」(小島由道,1998〔1917〕:83)可見織布在過去是賽夏族婦女的工藝技術重心,也是女性建立聲譽的主要因素。但隨著時代的演變,衣服的材料已被外界大量生產的布料取代,織布的技術越來越式微。1920年代,佐山融吉的調查提到,當時的部落多數人已經不知道織布技術。1968年岡村吉右衛門的賽夏族織布研究亦提及,當時已經沒有人會做傳統紋飾的織布。現在因地區經濟資源開發和延續文化傳統使命感之故,逐漸重新學習織布,以復興傳統的變化趨勢產生(胡家瑜,1996:58)。

  胡家瑜老師從其傳說及祭歌的歌詞中重複出現的主題,認為賽夏族人對於織布技術來源的自我概念是:織布為外來文化傳入賽夏族的技術,但在技術學習尚未普遍深入發展時,由於學習來源的中斷而逐漸衰落(胡家瑜,1996:64)。現在有一群賽夏族的女性工藝師,正努力將衰落的織布技術再找回來,下列就是其中兩位老師的故事。

二、致力延續傳統織布技藝的風麗珠老師

  風麗珠出生於苗栗縣南庄鄉的加拉灣(garawan),在家中排行第七,上有兩個哥哥及四個姊姊,但是大姊在四歲時卻因病過世,下有一個妹妹。在她的記憶中,三或四歲時第一次參加巴斯達隘(paSta'ay),當時從加拉灣部落到向天湖的祭場需「翻山越嶺」。當她走不動時,父親僅在後面輕輕地推她,讓她自己繼續往前行,這樣的訓練也成就了她在成長的過程中,不畏艱難且意志堅強的性格。據了解當時風麗珠走的是東河到向天湖部落很少人會走石頭舊路,非常崎嶇。在祭場上當她看到別人都穿著族服,她問父親:「為何我們沒有族服可穿?」沒有族服可穿這件事,已悄然在她心裡埋下了一顆學習織族服的小苗。

  上了國中後,參加祭典時她只能穿著卡其制服,因為家裡的族服僅有兩件,只能給大哥跟姊姊穿。民國73年(1984)賽夏族有個規定,未穿著族服者不可以到祭場內「牽手」跳舞,所以沒族服穿的她只能等到半夜12點後才能到祭場內與族人共舞。在中壢上高中時,同學及老師在參觀博物館時,拍了幾張原住民服飾的照片,告訴她這是賽夏族的傳統服裝,她才驚覺身為賽夏族的她,竟然沒看過這些服飾。原來當時在祭場上所看到以為是賽夏族傳統的服飾,竟然多是族人跟泰雅族族人所購買的衣服,自己再加工縫上亮片、串珠及鈴鐺,這當然不會是賽夏的傳統族服,這樣的震驚開啟她產生織回傳統服裝的想法。

  她的織布啟蒙老師是徐年枝,先在徐年枝的織布工坊學習,又到位於臺中的原住民族委員會技藝研習中心學習,藉由參加原民會或是鄉公所辦理的培訓課程,織布技藝及相關知識逐漸精進,也因為自我不斷摸索練習及研究,讓她成為能獨當一面的賽夏族織布工藝師。

正在織布的風麗珠老師。

  風麗珠的母親也是促使她學習織布的原因之一。她的母親是家中的長女,雖然想學習織布,經濟壓力讓她無法學習織布也成了風麗珠母親的遺憾。所以當母親看到正在織布的風麗珠時,彷彿看到自己koko(賽夏族語奶奶的意思)織布的樣子,除了感傷亦覺得欣慰,她的心願已由風麗珠完成。因此,母親的遺憾也成為支撐風麗珠不畏艱難持續前進的動力。

  其實,風麗珠的織布道路走得並不順遂,她曾經因為須負擔家庭經濟而暫停,無奈的對著天發誓她只是暫時離開,等到沒經濟壓力時她會再回來。現在的風麗珠重返織布道路,她所織出的賽夏傳統織紋,證明她對賽夏族傳統織布的信念並未因為曾經短暫離開而遺失,她進而將這份對織布的信念轉化成一種傳承文化的使命。除了專研老物件上的圖紋外,亦開始學習種苧麻、處理苧麻等等,從原料開始,希望能完整記錄賽夏族傳統織布的文化。

三、希望能為家人及後代子孫織族服的潘麗鎂老師

  許多賽夏族女性學習織布,是希望能為自己、為家人織衣裳。潘麗鎂正朝著這夢想,努力邁進。

潘麗鎂老師與她的織布

   潘麗鎂出生於苗栗縣蓬萊村的大坪部落,她是從蓬萊嫁到南庄鄉的中加拉灣(Lalai)。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兒,上有一個哥哥下有四個弟弟,她自己則有四個兒子,而且媳婦都是漢人。即便媳婦都是漢人,她仍為她們每人織一件族服,歡迎她們加入賽夏族的家庭,學習賽夏族的文化。她因為家庭因素國小畢業後就未再上學,孝順的她到新竹一家玻璃廠工作,每個月的薪水幾乎全部都寄回家,直到努力升到師傅的位子,薪水漲了才為自己留下一些零用錢。國小畢業後未能繼續升學這件事,在她心裡產生了極大的遺憾,直到二兒子大學畢業後,她才覺得這個遺憾被填補了,也了卻長久的心願。

  潘麗鎂記得小時候家中有許多苧麻織的毯子,原來當時部落僅有兩位會織布的婦女,其中一位便是她的koko,可惜的是她未曾見過koko織布。結婚後,她到頭份的工廠工作,有一天回娘家時,無意間看到母親在織布,她覺得母親織的族服很美,引發她也想為家人織族服的心,於是她央求母親教她如何織布,父親則為她製作了織布的工具,從此開啟她的織布人生。平日她需工作,為了跟母親學織布,只能利用假日從頭份騎著摩托車載著非常重的織布工具回到南庄娘家,跟母親學織布。她對織布的熱愛,未曾因為平日工作的勞累而放棄。她曾經購買了一部鐵製機臺來學習挑花,但因為鐵製機臺所織出的布料未能達到她要求的品質,只好送到資源回收場,而繼續使用傳統的地機來織布。

  潘麗鎂年紀較長時才開始學習織布,但在老公及兒子們支持下,仍然不斷參加各種織布培訓課程以精進自己的織布技法,鍥而不捨地學習傳統賽夏織紋的文化內涵。她的兒子們非常期待能穿上她親手織出來的族服參加祭典,孫子則期盼能穿上她織的族服參加族語比賽,孫女也因為看到koko織布,耳濡目染下想跟著koko學習傳統的賽夏族織布。潘麗鎂所織出的族服除了承載著傳承賽夏族的文化記憶外,也多了對家人的愛及期盼。

  雖然她沒有很高的學歷,亦不善言語表達,但她身體力行,透過她所織出的美麗族服來傳遞賽夏族傳統織藝之美。她覺得織布上的經緯線就像家人般,牽動著彼此。當她看見他們穿上她親手織的族服參加巴斯達隘,這是她最高興及驕傲的時刻,因為她想為每個家人織一套族服的信念,驅使她在織布的道路上勇往直前,除了老公、兒子、媳婦、孫女、孫子的族服,她還要為未來的子孫織衣服,希望後代的子子孫孫能看到賽夏族服飾的美進而感恩。

四、結語

  《番族慣習調查報告書》第三卷賽夏族所記載:「本族婦女皆勤於勞動,未曾出現無病而閒居家中者。其社會組織不承認男女同權,婦女完全居於男子下風。」(小島由道,1998〔1917〕:83)或許傳統上賽夏族女性地位較低,但為了家庭還是得勤奮工作,以致於早期賽夏族的女性因需負擔家庭經濟,而無法追求自己的理想,許多心願無法實現,產生了許多遺憾。幸運地前述兩位老師在追求復振賽夏族織布文化的道路上,從未曾因為生活的經濟壓力而放棄對織布的信念,親情也是她們最有力的支撐。現在的她們更不吝傳授後輩所研究出的織藝及圖紋,也將傳承文化的使命融入她們的日常生活中,一點一點的逐步實現,現代社會中傳統的持續必須與人的生活密切配合才有可能達成(胡家瑜,1996:109)。

  隨著時代的變化,現在已有年輕一代的賽夏族男性願意學習織布,織布不再是賽夏族婦女專屬的工藝技術。正如胡家瑜老師在《賽夏族的物質文化:傳統與變遷》一書中所提:「傳統的延續並非樣板地器物保存,而是必須能夠與生活調適結合,找到運作的新方向、創造出新的需要。」(胡家瑜,1996:108)相信未來曾經遺失賽夏族的織布技藝也將透過他們努力不懈的嘗試及研究,一代傳一代像種子般成長逐漸開花結果。

參考資料
胡家瑜,1996。賽夏族的物質文化:傳統與變遷,內政部專題委託研究計畫報告。臺北:中國民族學會 。
小島由道,1998〔1917〕。臺灣總督府臨時臺灣舊慣調查會番族慣習調查報告書〔第三卷〕賽夏族。臺北市: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助理研究員,「斷裂與銜接:博物館與賽夏族織藝回返之路」特展策展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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