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坎寧路就上手暨天龍步道創作計畫
文‧圖/汪冠廷
剛泡好咖啡。對著電腦,路上無車無人,夜深無聲。兩個小孩感冒發燒才剛睡著,爸爸我睡眼惺忪,端著小筆電窩在房門口,就著樓梯間的日光燈打起字來,吃力地回想這幾個月來到底做了些什麼事……
「Yiwarra Kuju坎寧路:澳洲當代原住民藝術展」的英文原名為:Yiwarra Kuju: The Canning Stock Route。「Yiwarra Kuju」是當地其中一族原住民語言one road(一條路)的意思;stock在這裡指的是家畜牲口,說明Canning Stock Route(坎寧路),不是一條普通的道路,而是提供給西澳地區大批牲口移動的畜牧產業道路。
這條路於1906年由澳洲政府委派坎寧(Alfred Canning)探勘規劃,從北到南總長1850公里,穿越了西澳地區的三個沙漠。為確保牲口的飲水,所以這條路沿著零星的綠洲和水源而蜿蜒開闢。雖說是沙漠地帶,坎寧路穿越的並非無人的荒地,而是此地原住民世代居住的故鄉。道路的開發,為他們的生活帶來了影響,許多人也沿著這條路離鄉背井,到沙漠外緣的城鎮討生活。
坎寧路穿越「小沙沙漠」的沿路風景。 (維基百科,攝影:Peter WH) |
而這個展覽,源自於西澳一個名為「FORM」的非營利組織於2006年發起的長期計畫。他們邀集許多故鄉為坎寧路沿線區域的原住民藝術家,一同回到沙漠中的家園,採集記錄逐漸流失的語言和故事,並留下許多精彩的藝術作品。這個計畫後來得到了澳洲國立博物館的贊助,舉辦了大型特展,之後也才有這個巡迴世界各地的巡迴展。
相較於兩年前我同樣參與了澳洲辦事處於史前館辦理的「訊息棒:澳洲都市原住民認同」特展,「坎寧路」並沒有展示大型原件作品,而是用大圖輸出的方式,挑選了一些背景脈絡豐富的作品,佐以文字圖示說明和藝術家介紹。以這種臺灣少見的澳洲原住民藝術作品而言,其實也是一種折衷而合適的方式。
這個展覽不大,在欣賞上有幾個重點和背景知識提供大家參考:
展板上有詳細的說明文字和圖示,此作品為「七姊妹」。 (攝影:汪冠廷 ) |
一、看作品說明:這不是開玩笑的啊!展板上直接有許多作品說明文字和圖示,請不要錯過。這是一個在文化經驗上與多數臺灣人有相當距離的族群藝術展,而且展示的作品在視覺呈現上偏向抽象,沒有看說明文字的話,有可能會「完全看不懂」!
二、聽QR code導覽:每張作品的展板旁有QR code貼紙供手機掃描,可以聽到國立教育廣播電台台東分臺錄製由我解說的語音導覽,雖然本人沒有李季準和秦夢眾的夢幻嗓音(喂這年代有點……),但由於版面的侷限,許多作品背景故事確實無法放進說明文字裡。因此我在導覽內容上做了許多補充,如果參觀時間不趕,建議可以聽一聽,總長約30分鐘。
三、夢世紀(Dreamtime):這是澳洲原住民的泛靈信仰系統,展場裡許多作品都以夢世紀的傳說故事為主軸。澳洲原住民相信,在遠古時代,祖先們在澳洲土地上游走著,一邊唱歌一邊為各個地方取名字,之後便化身成各種動物,棲息在許多神聖的地方,比如某個水源地、某座山丘;同時也流傳下了各種故事與歌曲,甚至禁忌與律法。對於夢世紀知識的學習,以及對於律法的學習,是沙漠原住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簡單地說,「夢世紀」有點像一副眼鏡,他們透過這副眼鏡來了解這個世界。
兩年前曾隨「訊息棒」特展來史前館展出的作品〈社福人員請不要帶走我的孩子!〉,描述「失竊的一代」那段傷痛的歷史。(藝術家:Robert Campbell Jn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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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失竊的一代:這個主題幾乎沒有被提及,但這對當代澳洲原住民的影響太大,是無法忽略的背景知識。澳洲政府於1909至1969年間,對原住民施行了「同化政策」,強行將多達10萬名原住民兒童帶往白人家庭或政府機構照顧,讓他們與父母分離,欲「白化」原住民,而原住民文化的傳承也遭逢巨大的斷裂。直至2008年,總理陸克文才在澳洲國會上正式向澳洲原住民表示歉意。
五、符號系統:在這些作品上,我們可以看到許多重複出現的圖像,比如同心圓、馬蹄形等等。這些圖像通常有其代表的意義:同心圓代表營地或水窪,這很合理,如果是我在沙漠裡也會把營地設在水源地旁;鴯鶓和袋鼠等動物則直接將足跡簡化成為符號;而馬蹄形代表「人」,也許是屁股坐在沙地上的痕跡!?有興趣可以上網搜尋「australian aboriginal symbols」的圖片,十分有趣。符號有傳達訊息的功能性,因此要工整清晰,或許是這些作品繁複卻又整齊的圖像特色來源。
六、地圖與傳承:其實若有留意,現場幾乎每件作品都是地圖,由符號有意義地依相對位置排列而成。許多長輩會帶著晚輩一同作畫,不論是祖孫在營地旁的沙地上,學畫各種動物足印,或是年長與年輕的藝術家共同在畫布上創作。過程中,他們也將祖先的智慧和自己對這片土地的所學所知傳承下去。
在這次合作計畫裡,除了前期討論申請財團法人廣達文教基金會教育活動的腦力激盪之外,我所負責的是畫作導覽(包含導覽稿的撰寫)、史前館「澳洲原住民風點點畫」推廣活動的指導,以及在與海端鄉布農族文物館和霧鹿國小及利稻分校合作的「走我們的路‧畫我們的家:霧鹿國小走覽天龍步道藝術創作計畫」中,引導學生於天龍吊橋旁現地創作自己的家鄉地圖。
記得籌備期間在社群聊天室裡,文物館館員Amur Takivatan Ismanhuhu(馬田)先提出了走訪「關山越嶺道」的概念。「關山越嶺道」與「坎寧路」兩者皆為外來政權以某種企圖建闢的功能性道路。「坎寧路」是澳洲白人為了畜牧產業而開發,而「關山越嶺道」則是日本人為了「理蕃」而修築。但隨著大時代的改變,這兩條道路都漸漸與在地居民生活產生了緊密的連結。以一個國外來的巡迴展來說,「關山越嶺道」是一個很好的增補,加進了在地的對照觀點相呼應。於是我們打算與附近學生合作於步道走訪結束後「現地創作」的點子,其實也是與坎寧路藝術家在家鄉沙漠席地創作的概念相仿。
當然,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等到活動時間接近,我們也實地勘查之後,才確定要帶領學生走覽的路線其實為與古道略有相連的「天龍步道」,而且其實尚有不少問題有待協調解決,還好最後有Amur和當地霧鹿青年Langus Lavalian(邱夢蘋)一一溝通克服。
當天我負責現地創作的指導。孩子們最熟悉的環境,不外乎自己的家園與鄰近的社區,因此我請霧鹿國小和利稻分校的孩子,在畫布上畫出自己的部落。畫布有三塊,都是200X74公分長,兩側分別為利稻部落和霧鹿部落的區塊,中間是聯繫兩個部落的南橫公路以及天龍步道,拼接起來就成為一個600公分長的長卷。
創作的地點就在天龍飯店旁、天龍吊橋橋頭的空地上。從午餐結束開始,伴著滿山的翠綠與山谷的微風,我們看到原本空無一物的畫布上道路開始蔓延,房子一間接一間地出現,學校、商店、門前小狗、高麗菜田、蕃茄園.等生活場景也都紛紛冒出來,當然還有自己的家。我也請他們在自己家的旁邊都要畫一個「自己」。接著,兩邊各派出幾位快手,開始把道路從村莊往中間延伸,陸續完成了村莊之間的公路、隧道、崩塌的山壁、步道、天龍吊橋等。最後,這所有的一切都被綿延的山巒與樹木所環抱。
布農族小朋友在天龍吊橋前面的天龍飯店廣場創作。(攝影/林頌恩) |
身為規劃與帶領的老師,活動前其實十分緊張,因為這種以兒童為主的團體創作充滿非常多變數,事前需要很多設想與準備,過程中則要不斷引導個別的孩子朝共同的方向前進。更何況,完成作品是要掛在博物館牆上的,可不能開天窗啊!
但隨著孩子們的彩筆不斷落下,可以看見其實他們很享受這個畫畫的過程,充滿自信,因為他們的生活就是主題,而且在戶外和朋友們一起畫這麼大張的畫,真的是很有趣的體驗吧!雖然因時間的侷限沒有辦法有很細緻的呈現,但依然可以直接感受到畫面傳達出來的愉快與生氣昂然。目前這件作品已在史前館「坎寧路」的展場展示,與澳洲來的作品呼應對話。謝謝展示教育組的張世君布展定位,真的掛得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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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鹿國小與利稻分校師生現地創作的作品「走我們的路‧畫我們的家」在史前館展場, 與澳洲「坎寧路」特展作品相呼應。(攝影/林頌恩) |
最後,其實這整個海端鄉的活動最令我感動的,是包括Talun(余元龍)村長、Anu(古志明)大哥、Bavan Ispalakan(余恩溥)主任、Amur、Langus等等布農族長輩和年輕人,在「教育布農族的下一代」這件事情上展露出來的認真和熱情,完全可以從他們的眼神看得出來。孩子成長很快,用不了幾年我們眼前這些國小的孩子就會上大學、出社會,學到滿滿的經驗、知識與能力。如果他們心中被種下了對於故鄉與族群的認同,不論到哪裡都不會忘記回部落的路!
話說回來,自己的孩子自己教。我也是很認真地每天跟我的小孩說閩南語喔!(啾咪*_<)小兒子還沒滿周歲,其實一直還深陷在生活的忙亂與睡眠不足當中,但還是很高興史前館的研究人員林頌恩找我加入這個展覽的工作團隊。我玩得很開心,希望那許許多多聽我導覽和一起畫畫的孩子們也都收穫滿滿!
(本文作者為莫泥畫室老師,曾任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推廣教育企劃員、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導覽員。「Yiwarra Kuju坎寧路:澳洲當代原住民藝術展」史前館場次特約教育活動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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