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和文化的人形工藝(上)陶器人形刻印紋與意象創作
文‧圖/葉美珍
前言
目前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的史前史廳第五展示室主要展示的是臺灣東南地區距今2300年前金屬器時代三和文化之重要物質文化內涵。若以陶器紋飾特徵來劃分其文化階段,三和文化大致有3個發展階段,第一個發展階段距今2310至1980年前,第二個發展階段大約在距今1980至1420年前,第三個發展階段大約在距今1420至1240年前。
三和文化早期的本地人群以山間資源為發展基礎,包括卑南遺址、老番社遺址、上里遺址等皆屬於三和文化早期遺址,稍後海岸也成為三和文化的舞台。三和文化早中期以後發展出不同的面相,陶器所帶紋飾之百步蛇身紋轉為「全蛇形」紋,此類蛇紋亦出現在石刀、骨角雕件及陶器上。
在中期以後陶器裝飾蛇紋漸少,帶人形印紋漸多,陶器之外還有人形骨雕件及其他雕刻人形器物。其中位處海岸的舊香蘭遺址及多良III遺址出土許多人形印紋陶器(片)及具有人形的相關器物,技術精良的工匠可能已刻劃出古代居民或其同時環境中的人群,留下的形象值得仔細觀察,並存在想像空間。
本文將探討不同材質器物所裝飾人形風格,首先透過陶工匠在陶器人形紋飾所做的詮釋,從中看到當時人們的裝束與可能進行的活動,其中可能具有古今文化關連性之意義。
陶器刻印人形與人面
「人形」刻印紋見於距今約1800年前至1200年前三和文化中晚期陶器,在這之前的早期陶器以裝飾蛇身紋為主要特徵,約在中期之後,蛇形紋衰退,人形紋逐漸發展,在北絲鬮溪(鹿野溪)以南至東南海岸的具三和文化中期遺存之遺址中,以舊香蘭遺址及多良III出土較多(註)。帶人形紋飾的大多是小型帶矮圈足之缽、碗、杯器,紅色陶及黑色陶均有之,數量不多,可能不是一般生活用陶器,而是儀式用的禮器。
人形相關紋飾表現可以分為「全人形」以及「人臉」兩類。首先,全人形大部分表現的是多人張開雙手橫排並立,同樣是以線條表現的人形,有著簡化及寫實之差別。較為簡化的樣式,是以圓圈代表頭部,身體以單純線條表現外廓;較為寫實的人形,由所表現的頭臉、身形特徵甚至可判斷出是男生或女生,並稍有年紀之區別。
人臉紋與全人形的臉部相當類似,只是對於臉形的詮釋較為仔細,例如鼻子的表現,甚至可以約略表現出年齡特徵。臉紋裝飾在陶器表面時,以同一種人臉樣式滿布於器表,其排列不像成列人形那麼整齊劃一,而是採錯落有致地分布。人臉的樣式雖似規格化,但還是有些微的人工施作差異。按圖案若要控制得規格化,一種可能情況是全人形借助印模,事先借用自然形或雕刻過的有機物、無機物印模;另一種可能是模印與手劃兼施,分段施作組合。例如人形頭飾的印痕深而較為規格化,另鼻子也較高度規格化,可能用天然或人工印模來施印。其他的臉型、上下身輪廓多略有小差異,可能持尖器藉由熟練的手施技術勾勒而成。
多良III遺址的陶器人形紋
如前所述,舊香蘭遺址雖出土一些人形紋陶片,但多良III遺址出土的人形刻印紋陶較為清晰,也因此可觀察出人形紋有明顯男女性別區分,成為詮釋當時聚落人群的最佳參考。男性人形從腿部外側的線條表現,顯出男性穿著後敞褲的形態,女性人形臉似心形,在身體腰腹部位以內凹的弧形線條表現女性著連身長衣的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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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良III遺址陶器之男性人形。 |
多良III遺址陶器之女性人形。 |
多良III遺址陶片上的人形紋圖案以描述同性別的男生或女生攜手活動為主題。其中女生著長衣之身形曼妙,口部微張,屬舒緩的輕歌狀態,男生表現出較具動力的舞蹈狀態,且連續的圖案顯得聲勢浩大。
這種多人張開雙手橫排的狀態,有如牽手跳舞,與今日原住民族舞蹈形式相當類似。人形行列均衡地印滿陶器表面,人形之列與列間以橫線條區隔,排列顯得整齊,應是記錄著當時的重要活動,也因此成為想像當時聚落生活的重要圖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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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良III遺址陶器之並排人形刻印紋。 |
人形陶藝創作
由於陶器的人形紋飾動態可掬,若以藝術取向為之進行人物復原式創作,兼具考證、詮釋及藝術性多面向,應可成為展示亮點。這項參考史前陶器人形刻印紋意象進行藝術創作工作,依程序委託擅長人物塑形之知名陶藝師張世蓉製作,重點包括人形詮釋、故事性及藝術美感。
因係以陶片裝飾人形刻印紋化為具體人形的藝術創作,詮釋的是距今1800至1400年前當時部落居民之節慶或禮儀活動。完成委託程序後,身為原始研究者,筆者和同事李坤修負起監造責任,持續與張老師溝通,提供文章及參考資訊。
其中有關人物造型及服飾詮釋,建議藝術家依現有原住民形象及服飾基底來思考,衣服款式依窄幅布料所製作出來的方衣及下著式樣為組合,避免使用刀具剪裁之弧線呈現。服飾收攏可採繩、線、布條纏繞方式,少女採裙裝,少男下身可採後綁褲形式。人形紋所帶圈狀頭飾可在花、絨線球、種子等幾方面發想。
期間張老師多次至圖書館尋找老照片從而確立人物造型,並在基本造型邏輯之外再加以美化設計。人物造型有了方向,人物姿態及活動場景必須規劃具有故事性之詮釋。10件高60公分的陶塑人物是委託案的基本要求,張老師決定塑造5位男生與5位女生,年齡在10多歲的青少年,他們在聚落旁海邊沙地演練慶典活動,有如從陶器走下來的一群少男少女。
然筆者覺得這場景在故事性方面缺少與陶器連結的部份,於是希望有一位小男孩在旁邊沙地臨畫人形,長大後即是刻劃人形的陶匠,是陶匠將少男少女凝聚在陶器上,也是場景與陶器連結的靈魂人物。按張老師在人物塑形其實已提供優規的製作,當聽到我的想法時,立即同意再增加一名畫沙的小男童。
總體言之,此項創作以陶片人形紋飾作發想,而簡化的人物線條對於化為具體人物形式實有難度,故而創作偏「想像的重現」取向,調整其表現比重,分別是人形衣飾推想及詮釋為30%,故事性佔30%,製造視覺亮點的藝術美感佔40%,其中各項調節及整體藝術美感尊重藝術家設計。因陶藝師曾以人像創作參加比賽獲獎,塑形功力自不待多言,加以窯燒過程順利,於是創造出委託方認可,而創作者也自認超越以往創作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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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藝創作男女青年唱誦演練之場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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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童在沙地作畫練習。 |
最後,可說此一作品所詮釋的是如下場景:
太平洋的風,輕輕拾起陶片上的碎浪,在皎潔的月夜裡,跳舞的人兒呀!牽手唱誦一曲古調歌謠,穿越千年時空,還原彼時慶豐收、族人歡樂時光。
一片古代陶片的人形紋飾,透過吾人發想,引領芳華正盛的人兒,穿越時空、從陶器走下,雙眼微閉,翩然輕歌曼舞,沉浸月光下。
小男孩手執細枝在沙地專心揣摩人形,長大後他將人形刻劃於陶器,使今人得以重見當年族人盛裝之下,歌詠、讚禮豐饒富庶的美好時刻。
使今人得以重見當年族人盛裝之下,歌詠、讚禮豐饒富庶的美好時刻。 |
也期許更多人看見哲學思想中形神意蘊與傳統陶土模塑工藝的完美結合(未完待續)。
(註)多良III遺址曾稱下多良遺址,可參考李坤修2009年刊登於《文化驛站》25期〈下多良遺址出土陶器上的人形印紋〉,以及葉美珍2021年刊登於史前館《發現》電子報456期〈談多良地區遺址近年之考古調查(上)〉與457期〈談多良地區遺址近年之考古調查(下)〉。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研究典藏組副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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