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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前館首頁 訂閱 / 取消電子報  史前館電子報第404期 2019.10.1

「跨越黑潮─復現3萬年前的航海實驗計畫」海上漂流紀行

文.圖/劉世龍

  組長:「你會不會暈船?」
  我:「不會,大風大浪我都不曾身體不適。」

  組長:「那黑潮計畫你要不要上船?」

  我:「好啊。」

  五月某一天與同仁共進午餐之際,一段對話突然間開啟了我這段海上漂流的旅程。黑潮計畫對我來說,之前僅為從旁了解卻並無機會深入去探討,直到六月底開始,日本國立科學博物館海部陽介教授來臺後第一次接觸,便開始進入每天待命隨時出海的狀態。

  「跨越黑潮─復現3萬年前的航海實驗計畫」已經是第三年,前兩年分別使用不同材質所製船具進行實驗,藉此了解船體重量及吸水性等種種問題。因此,海部教授最後決定使用日本當地雪松,並以仿製史前人類的石斧砍鑿而成的船具來進行航海實驗。整個計畫進行都參考現今遺留的舊石器工具來復原三萬年前場景,整體船具與發現在大陸跨湖橋遺址及日本加曾利更遺址的單體獨木舟的概念相似,在日本完成並進行相關海上實驗後,於五月份海運至臺灣,並運抵臺東烏石鼻港展開實際海上訓練。

  六月份第一次與海部教授會面後,他希望本館同仁在進行緊急訓練期間可前往協助,我便先行前往參加相關海上緊急救助演練,但期望備而不用。緊急演練最主要在於獨木舟在海上划行時,萬一遇到突發狀況導致獨木舟翻覆、舵手墜入大海時,醫療救難船與戒護船上的工作人員必須迅速救起舵手,並將獨木舟拉起固定在戒護船一側。兩天的訓練分別在白天與晚上進行,由於夜間視線較差,因此第二天訓練直至晚上十一點才結束。

  海部教授在執行這樣的航海計畫,其實背負著非常大的人身安全責任,如此反覆的訓練雖然讓總體人員都非常耗時與耗體力,但在風險危機管理上,則是盡可能將所有風險降至最低。

  返回館內上班期間,隨時等待氣候條件允許通知出港,因此每日都處在待命狀態。原定6月30日早上為正式出港日期,我也預先購買乾糧與飲用水,作為長期抗戰準備,上午7點前往成功港,途中林志興副研究員緊急電聯告知因天色不佳取消,因此又折返,等候通知。由於本館前往成功鎮必須花費一小時車程,無法即刻趕往,但是面對這樣的計畫,就必須隨時將行李備妥,以便臨時接獲通知後可即刻前往。

  第二次被告知是7月5日(五)下午,上班期間本館計畫連絡人溫壁綾研究助理通知晚上9點出航,匆忙回家準備行李,結果又取消,改為隔天下午3點出航,但當日上午又臨時取消,心想大概這個計畫可能就這樣無疾而終了吧。因為這個時候沖繩北方有熱帶低氣壓向日本本島前進,而臺灣南方的西南氣流隨時都有可能影響黑潮湍急不穩。但7月6日(六)下午又簡訊告知7月7日(日)上午9點確定出航,對此並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但仍與本館司機確認出發時間,7月7日早上從臺東前往成功港,一路天氣尚佳,至成功港看到工作夥伴們,大家正搬運相關器材飲用水等上船,看來此航勢在必行。

  7月7日上午10點辦理相關出境流程,全體也不免合照,以茲證明本計畫開始。中午約略1點左右與醫療船綠蠵龜號與戒護船進領號緩緩駛出港口,前往烏石鼻港與獨木舟會合。當兩艘船接近烏石鼻港外海,遠眺岸上獨木舟仍在待命狀態,正進行人員出境檢查,約略兩點左右看見獨木舟緩緩划出岸邊,對所有人員來說,旅程即將展開。


7月7日下午出航。 醫療船補給。

  夏日午後非常炎熱,在海面上透過反射又加上海浪過大,熱氣逼人,有時難以忍受。在海上旅程中,飲用水是非常寶貴的資源,尤其伴隨獨木舟的航行,並無法確認真正抵達與那國島天數的情形下,僅能從自己所攜水量小心謹慎保留每日飲用額度。相對的,如果是在戒護船上,對水資源的珍惜態度更是如此,那麼在獨木舟上的舵手也是同樣的想法,那麼想來在三萬年前史前人類跨海航程中,對於水資源的珍惜一定更為謹慎。

  旅程開始之際,獨木舟隨著洋流向北划行,在划出臺灣外海與黑潮洋流的合流中,其實要耗費非常多體力。黑潮是溫暖且快速的洋流,孕育了許多高經濟海洋魚類包括鮪魚、旗魚、鬼頭刀等,由於一直向北前進的洋流就猶如快車般,將船具載體隨波順流至北方日本,因此黑潮對東亞文化圈來說非常重要。

  本次計畫原定划手有七位,包含臺灣人與毛利人各一名,在訓練期間全員皆到齊,但正式啟航當日,毛利青年因工作因素必須返回,因此僅剩六名參加正式的計畫,其中包含兩名女性。在訓練期間,這些划手接受身心極大衝擊的訓練,雖然成員多數都曾參加不同海上與登山訓練考驗,另外在文化不同下,看到日本人對於參與這計畫的極大榮譽感,無論是體能或無給薪的無悔付出,都深感佩服。戒護船上的日籍工作人員,在詢問之下,其實多數也都是以志工身分參與其中。


夜間航行。 抵達與那國島外海。

  下午6點左右,獨木舟大約划行至豐濱外海,其實整個航行過程並非我們想像的快速,在這天航行的夜晚,雖有看到上弦月,但海潮速度湍急,海浪的方向並非如此單純,加上海風吹襲,今晚划手們其實非常辛苦。由於海上方位的確認並非如此簡單,當四面八方的海浪洶湧而來,如果加上烏雲遮住星空與月光,其實無法辨識方位,最佳的方式就是只能讓獨木舟在原地繞,盡可能不要漂流過大的範圍,靜待天亮後太陽於海平面上升起再行找出方向。我們國家的海巡人員一整個晚上都離戒護船不遠大約1公里處,隨時監測確保我們的安全,但也不打擾我們計畫的實驗過程。

  晚上我們在一旁監護獨木舟,其實一直在花蓮外海與菲律賓海峽間繞,夜間監護視線不佳,同時戒護船在緩慢行駛中,馬達運轉產生的油煙又往船體前方飄,整晚就是油煙、海風混雜海水,其實很難休息。有時就僅能在平台稍作閉目養神,遇到突發狀況,又得前顧後盼,隨時追蹤固定在獨木舟尾的綠色燈號。就這樣船上的工作同仁,一直等到了東方海面緩慢升起的日光,才得到一絲絲安全感。而獨木舟也在此時,重新找到了方位感,慢慢向東北方前進。

  7月8號上午9點我們仍在花蓮外海,似乎離與那國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早上8點至下午日落前,其實是一個很難熬的時間,日出的東方似乎將身上水分都蒸發乾,若想躲在太陽無法直射的船西側,海平面上的海水也會將陽光反射至臉上,因此無論想如何塗抹防曬乳液都無效。而且水分補充非常重要,但是有時水分很快就會隨著毛細孔排出,真正上廁所時卻又覺得困難,尤其有時候光是喝水會覺得難飲,因為沒有味道,當時真的期待現場來瓶有甜味的碳酸飲料。

  假若你駕著有衛星導航的水上摩托車,我想從花蓮到與那國島應該在一天之內一定可以抵達。但這個計畫,我們不能在旁指導或提供獨木舟上划手任何方向指引,若是獨木舟陷入迷航,也只得看著他們盲行,因此今天一整天都陷入這樣的狀態直到深夜,獨木舟上的划手才慢慢理出前往與那國島航線正確的方向。因此在這一晚是值得喜悅的一刻,因為我們終於即將緩緩駛向與那國島,同時也能遠遠看到與那國島外廓,與海上點點的漁火。


海部教授接受訪問。 獨木舟抵達,海部先生與划手雀躍交談。

  7月9日清晨,一抹綠光從東方海平面射向天際,同時金黃色的日出慢慢從海上升起,一切都是那麼寧靜美好。我看到遠方翠綠的與那國島,同時當地漁船也緩緩駛出漁港捕魚,儘管真正要駛向與那國島仍有一段遙遠的距離,但是看到陸地讓心裡突然找到了安全感,只要划向那片陸地就得到救贖與解脫。

  結果可預知我們這次計畫成功,因此戒護船先行駛入與那國島,進行前置準備工作,醫療船則陪著獨木舟慢慢划向與那國島。上午約略8點30分駛入漁港,我看到海部教授臉上那一絲滿足的笑容,這三年來的計畫終於有了收穫,當地的居民也慢慢地聚集在漁船旁恭賀,同時日本媒體也忙著採訪計畫主持人,我們固然深感與有榮焉,但同時唯一的希望就是快點下船,洗去這兩日在船上累積汗水的酸臭味,同時親吻土地的美好。

  與那國島是日本最西邊的島嶼,島上居民不多,但美麗的天然資源也吸引少數觀光客前來遊玩。我們抵達地的淤港其實離市區有一大段距離,這裡有間民宿是海部教授計畫的大本營,抵達後看到許多工作人員在此忙碌工作,才明瞭本計畫所投注的人力與物力之龐大。

  10點多,全體工作人員與各家記者媒體、當地居民都圍在漁港,目睹獨木舟駛向沙灘,划手忘卻了這兩天的辛勞,接受大家的祝賀。來自臺灣的我們也感受到這份的喜悅,在短暫休息與參觀這小島鄰近的景觀,約略下午4點所有日本成員都在漁港旁接受日本各家媒體專訪,於將近一小時深入訪問後,6點驅車前往市區公民中心,同與那國町長共進晚餐。宴會上,町長透露他一開始並沒有看好這項計畫會成功,因此當天晚餐也是臨時準備,但在眾人勸酒中,這頓晚餐賓主盡歡,也算是在這趟航程中畫下了美好的句點。晚間9點多大家也就此告別,因為來自臺灣的船員與我也得趕在10日清晨啟程返臺。


獨木舟上岸,當地中學生在旁觀摩。 抵航後接受日本各媒體的記者會。

  7月10日凌晨4點,我與監護船的船員們於漁港集合,原本4點要出航,但雙方對於離境作業的認知不清,到了5點才正式啟航,向海部教授互道珍重,踏上返台之路。如果認為兩天海上航行已是非常艱難的航程,那麼回航也並不是一件快樂的事,由於西南方帶來黑潮的洶湧波滔,因此一路都是破浪而行。

  原以為傍晚即可抵達成功港,但是一路上強烈的陽光實在令人難抵臺灣夏日炎熱,離與那國島不久後5小時(約略中午10點),看到了臺灣島的輪廓,心想應該很快便可回到臺東,畢竟是初體驗,不知離家還很遠,內心對於踏上土地的企望,是如此的強大。船上糧食大概還有一些乾糧與剩飯,因此老船員希望將這些煮成粥,船上八位成員也囫圇吞棗將其解決。下午1點經過宜蘭外海,很驚訝的是,我們看到兩尾抹香鯨,分別一前一後於我們的船遠處悠游,也看見許多海豚,在這趟旅程結束前,帶給我們莫大的驚喜。

  到了傍晚,船長告知約6點可達花蓮鹽寮外海,但回到臺東成功大約要在晚上10點過後了。由於我們與海關告知今日約略深夜11點前要辦理入關,因此戒護船也加緊速度返還成功港。當船駛進成功港,戒護船船長的家人在海堤上放起了煙火,我們也感受到回臺的喜悅難掩,在眾人歡迎下,回到了臺灣東南之境。原民台記者臨時派請該台交通車協助,讓我也有幸搭便車,頂著星空與凌晨臺東乾爽清潔的空氣,於深夜2點回到自己可愛美麗的家。


划手與醫療合照。 晚宴海部教授致詞。

後記

  在最後一刻,我搭上了這趟近年探討人類遷徙研究計畫的重要航行,它說明了東亞沖繩的先民,有可能藉由跳島的方式,從臺灣往沖繩北上到日本本島的遷徙脈絡!我也深深體會在這樣短暫的航行,其實必須花費許多前置準備工作,以及對於大自然知識的了解與克服。人類的遷徙是歷經數萬年的冒險,而擴散到地球各地,因此,這三天時間對於人類遷徙來說,可能只佔了非常渺小的時空觀,但這三天旅途,解答了人類在數萬年前渡海遷徙的恐懼、危險與成功的喜悅。這三天的旅程,在個人生活歷程中卻是永遠的記憶。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研究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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