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美的第一次
我的第一次部落巡迴展在南和
很美(samiyayan)、漂亮(bulay),你的名字是部落策展人─以纖維創作來義鄉巡迴展於南和部落為例,談部落策展人與館方策展人於展覽合作的角色與分工
史前館電子報第98期 2007.01.01 
   

巡迴展特輯三

很美(samiyayan)、漂亮(bulay),你的名字是部落策展人
  ─以纖維創作來義鄉巡迴展於南和部落為例,
   談部落策展人與館方策展人於展覽合作的角色與分工
 
 文‧攝影/林頌恩


族人搬運展座

  第一次被部落策展人(community curator)這個詞給打到,是2004年在美國華盛頓國立美洲印第安博物館(National Museum of American Indians)的展場,看到面板上有著當地原住民族人的照片、名字,以及他們在這個展當中所做出的指導與貢獻,部落策展人這個詞昭告了他們在館方這個展覽所具有的身分與地位,看到這樣的尊稱當下讓我非常感動。

  長久以來,博物館的展覽是由所謂具有學位的研究人員所策劃,而在館員所需要來自部落知識的內容介面或是當地人事物的對應介面,想當然一定要借重部落有心人士的協助,才有辦法進行。然而在過去,擔任這個角色的族人往往以報導人、翻譯者、田野與接受諮詢對象等配合事務協助的身分來被看待,亦或成為這個展覽猶如生產介面的下游廠商或被消費對象。換句話說,統籌所有事務相關介面的策展人(curator)這個角色,對部落的人而言永遠是屬於博物館庭院深深這個機構裡高高在上的身分,在所謂策畫展覽的過程當中,部落的人很少有機會能夠站在這個位置擁有自我培力的主體權利,以此思考全盤格局的視野,以此展現他在部落理想的抱負與負擔。

  然而在美洲印第安博物館,我看到的是,一個只佔常設展小小部分的單元,花去的是研究人員三年來向當地族人請益、學習的謙卑與努力,是族人教導研究人員如何進入他們對宇宙天地思維所產生出來的人際觀與日常行事而生成一項用品背後的脈絡,是雙方彼此一起合作、討論、擬定如何將這個族群以博物館展覽操作可以呈現的方式分享給大眾認識。我看到在這個介面,博物館策展人不能沒有部落策展人的引領、協調與諸多的承擔及包容,而部落策展人同樣也需要博物館策展人在這個形式介面上的轉化、操作與諸多的陪伴及連結,於是,怎樣在一個共同要朝向對外的呈現上進行嘗試,那是我們在彼此崗位所能致力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美好相互關係的實踐。

  於是我開始想在博物館與原住民社區計畫這個大方向的業務做這樣的嘗試,2005年第二期纖維創作工藝種子教師培訓班招生時,我就在招生特刊上預告,想要尋找有意願把成果展帶到部落辦理的學員。主要用意在於希望能有在地團隊願意接辦巡迴展大小事務,讓這個難得一見的作品展也能有機會就近在族人家鄉展出,讓部落有心接近纖維創作的人,可以因為這份努力而受益良多。一開始,我對這個團隊的設定條件是這樣:

  1. 願意擔任家鄉與館方之間共同辦理巡迴展的窗口;
  2. 願意學習如何進一步策辦展覽,把在館方展出的成果展移師到部落/社區的空間,就近跟在地人分享學習成果;
  3. 願意在巡迴展於家鄉展出期間,主動尋求相關資源進行展覽與教育活動,如佈展、活動講師、宣傳等;
  4. 願意在往後嘗試與館方持續發展博物館與原住民社區計畫的操作可能性;
    然而不管是報名對象或上課這段期間,我發現要在學員當中找到可以辦巡迴展的團隊相當困難。一來是單一報名的人很多,可能有心,但是沒有團隊;二來是可以成組的親友群,背後不見得有可以與部落一起工作的施力點;三來是有成組的團體,也不見得能夠上完所有課程而在過程中進入未來要策展的意識。於是我只好放棄先前以團隊為考量的假設,轉而尋找有可能、有意願擔任部落策展介面事務的學員。在這些人當中,一位始終沒有缺席、每種類型課程都很認真參與的年輕人,同時也是唯一一位從屏東開車到台東而且每次都最早到的學員─陳文山,就這樣我們開始有了巡迴展可能性洽詢的聯繫。  

  上課過程中,我也從文山的課後心得獲得許多激勵。例如他提到每一次的課程都讓他有不同的感動與啟發,讓他有股衝動想要把這些內容分享給部落,讓族人可以藉由不同的工藝作品認識不同的族群文化,不僅去發展部落同時也強化對自己文化的價值與信念。於是我問文山,願不願意嘗試看看跟館方一起合作,把這些他所學到的東西,以巡迴展的方式帶回去跟部落的人分享。文山有個重要的特質就是利他性格,會為了群體的利益去努力,而不會在意自己所要擔負的犧牲與重擔有多大。部落策展人首要就是要找到這樣不會去計較利益、只會在意是否為地方帶來祝福的人,於是我們有了一個很好的共事意念的開始。

  當纖維創作培訓班準備以「用手去找‧新纖事」纖維創作特展的方式於本館展出時,我們已經開始構想,來義鄉這檔巡迴展要如何呈現?文山提出的是,他想要結合部落的工藝家,以他們的作品作為當地展出時跟館方成果展一起展覽的主軸。這樣的構想非常好,畢竟,來自於外面的作品一旦在展覽結束之後,都是與當地無關買空賣空的操作,唯有結合部落性的熟悉事物,那樣從自身而來的脈絡才會讓當地族人產生親切的連結感,而對所有展出的事物感到興趣。

  後來文山也就他對部落事務的觀察以及就博物館化操作的經驗,提出部落需要有一份介紹部落的掛圖設計以及部落導覽地圖的DM,後來又加上為參展工藝家製作帶有文字介紹與作品圖片的人形立牌輸出,這些剛好都是博物館介面可以發揮的項目。很顯然的,今天部落不可能自行支出數十萬的開銷花在展覽的基礎工作,例如輸出、印刷、臺座的設計製作等,然而這都是博物館熟悉的操作而可以就形式上進行協力,由部落提供本質內容,這是兩造之間可以相輔相成的合作方式。

  於是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朝向彼此提出需求與看法、雙方協調與互補的模式去進行,成為部落與博物館這兩個介面各自聯繫與匯整的窗口。然而在這過程中並不表示,我跟文山兩方之間就沒有所謂溝通上的問題。我對他的落差,來自於我對部落所習慣的思維、生態、動員模式與處理方式的不夠敏感而產生問題;而他對我的落差,則在於他與族人對策展介面陌生而提出異於博物館設定培力模式所帶來的意見,因此在過程中,我們都有需要不斷一往一來溝通、轉圜、修正、調整的地方。

  在這個多磨折的過程裡,確實,讓我看到了「萬事互相效力,叫愛部落/愛博物館的人得益處。」我想在這一點上,文山跟我都有很大的受益與學習。當我在當地看到文山以「部落策展人」這個頭銜發文通知族人前來開會的通知單、看到開展邀請卡上打出這些字樣,我的心是欣喜的,samiyayan(很美)、bulay(漂亮)這稱呼,但我也忍不住提醒他,這個身分所會面臨與承受的種種狀況。那簡短有力的五個字道出的是他在這個展覽所擔任的重責大任,含納所有的甜蜜與不快、陶醉與受挫,就像策展人與工友其實是兩面一體的角色,什麼都要做什麼都不奇怪、什麼都要擔什麼都不誇張。我知道文山在這次巡迴展的角色一定不會是「配合」館方作業流程的下線工或隱形人,而是具有獨立意識在操盤承擔的策展人,要將這一切經驗轉化為部落未來對博物館介面操作的有力累積。

  重新再看一次招生訊息辦理巡迴展的文字,最後一句話我這麼寫道:「你願意進一步接受這項挑戰嗎?說不定史前館跟你的部落有可能從此擦撞出未知的火花呢!」結論是不只火花,我跟文山還二級燙傷哩,因為我們都在許多資源、人力與意識還沒陸陸續續到位的情況下就開始玩火,自焚後果之猛烈之精采可想而知。但是這次的經驗都讓我們進入願意更加走火入魔的練功境界,想把我們辛苦的、快樂的、活該的、覺得有意義的經驗落實在往後操作上的擴散,希望能夠有更多人感受到,其實部落與博物館之間還有很多想像的實踐可以發生、可以創造,只要雙方願意,過程中一定都有可以成長學習的益處。至於這些創傷往後如何復健,就學習以無畏的心安然交託吧。


  文中族語拼音感謝久拉卡拉久部落文化推展協會理事長valjeluk.katjadrpan指正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研究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