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家的路上─七腳川戰役110周年特展策展有感
文╱Lisin O’ol(林靜如)‧圖╱邱健維
火升起來
我們正在回家的路上了
回到Kodofan我們的家
循著祖先當年血路
越過木瓜溪的河水
走過鯉魚山的稜線
煙飄過來
我們正在回家的路上了
一百一十年前 榮耀的傳統是我們的起源處
一百一十年來 用各種方法在遺忘中再重組
跟著先人的腳步 與過去連結
面對當代的認同 為血脈負責
這條路雖然悲痛 但前面充滿陽光 每一條路都通往希望
這條路雖然艱辛 但不是只有自己 兄弟姐妹們一起一起
這條路雖然遙遠 但有共同的記憶 創造的能量不可思議
羽毛飄過來
回首 原來這條路就是成為七腳川人的路
從同樣的根 生長出獨立又相連的刺竹林
我們的歸途是我們的未來
我們回來了
回來用我們的方式
繼續當一個七腳川人
—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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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Lisin,壽豐鄉原住民文物館(以下簡稱壽豐館)策展規劃解說員。這是當初參加東華大學阿美族學生會參與太昌七腳川「部落有教室」成果活動後,靈感一來寫的一首小詩。不只訴說著這百年來七腳川人的經歷,其實也是反映這次壽豐館與史前館一起策展的過程,之後也成了展板上的一段文字。
從兩個人的孤單到一群人的能量
打從第一場與部落青年們腦力激盪的策展想像工作坊後,我就很期待展覽的內容趕快有進度,但是卻一直等不到族人後續的回應。直到後來跟各部落辦第一場說明會時,我才明白原來kaka(哥哥姊姊)是要我練習走出去文物館、走到部落,去了解部落的現況以及傾聽族人的想法,而不是在館內等著資料進來,那時候才意識到,原來處在被動狀態的一直都是我。部落長輩以及超乎我想像多的青年,從疑惑到給我們很多回饋,給我們很大的動力,因而打破了公部門偏向公式化作業的相處模式,畢竟資料彙整上要橫跨兩個鄉鎮、多個部落合作,真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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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說明會,是展覽的第一個開始,那一刻我才知道,我需要走出去。 |
因為有了四年來在文物館工作的經驗,跟地方居民從無到有建立起感情基礎,走入部落訪談長輩,成了一件很開心的事。但是,由於長者的記憶趕不上年老的身軀,始終都問不到過去的歷史,再加上經歷過戰役的老人家早已離世,所以蒐集資料上也遇到了瓶頸。
除了長輩外,壽豐部落有一群為文化努力的kaka,他們在這幾年不斷跟吉安鄉太昌七腳川部落一起串連,對於自身文化非常有意識而且謹慎,受到文化洗禮許多。他們像是有老靈魂的軍師,在不斷互相討論下,總是給我們很多展覽的方向,並且也協助壽豐舘與部落間達到共識,而讓展覽資料更完整了。我們就像兄弟姐妹一樣,一起創造能量。
夥伴們教會我的事
與史前館的緣分其實來自於十年前「大館帶小館」的合作計畫,當年展覽主題是針對七腳川戰役100周年推出的「遺忘中重組─悲壯的七腳川Cikasuan之戰」。不過那時壽豐館的策展人現在已不在這個位置上,而當時的展板,歷經這幾年不斷掛在館內不同展區某個角落,每當族人或是遊客進館,都會對於七腳川戰役非常有感。
自從我擔任駐館員以來,時常被遊客問到的問題是:「經歷過這段歷史的族人後裔,後來怎麼樣了呢?」因此,後續讓我產生想追尋下去的念頭。所以在此次七腳川戰役110周年又被談起的時候,一再策畫同樣的主題也曾受到多方質疑:「你能再次讓十年前的感動找回來嗎?」但是,當我遇到不同世代的七腳川族人,面對的心境以及經歷皆不太相同時,即使同樣的主題被討論了這麼多年,也是因為這群人依然存在著,用各種方式存在於這片土地上,就像史前館夥伴頌恩的形容,同樣都是一種食材,但是使用不同方式烹飪,或是加了不同的調味料,也是一道具有多種風味的料理。這句話其實也是讓我感到安心,因為有了史前館夥伴的加入,讓我們兩位孤單的策展人可以多點陪伴及信心,並適時搭起館舍與部落之間的橋樑,像是鹽巴,每道菜不可缺少的調味劑。
而這次過程,也讓我省思地方館、策展駐館員和部落的關係。因為壽豐館隸屬於公部門的關係,想要跟地方一起做事時,有時候會被認為那是公部門的想法而不是想為地方做事的想法,這對於想要「貼近部落聲音」的壽豐館來說有點矛盾,使得在第一線工作的我們,總會面對許多心裡的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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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部落與文物館中間的我們,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讓文物館成為地方。 |
開展前一天,我們參加太昌七腳川部落及壽豐部落主辦的循跡活動,這是七腳川後輩循著當年祖先被迫離開祖居地的蹤跡去感受一路,當時遇到了馬耀.比吼導演,並邀他一起來館搶先看展覽。他對我說了很多讓我感覺很遙遠的話:「原轉會的成立初衷就是要讓不公不義的歷史,為過去反省,讓大家了解真正的存在的過去,有理解就不會有再次的傷害了。」當時我皺著眉突然領悟到,一個微不足道的螺絲釘,靠著策展人的展覽、解說,可以透過最平常不過的參觀學習方式,讓民眾、地方了解歷史的重要性。因為地方館裡面的資訊跟氛圍,比起教科書上的一兩行文字,是最值得可以觀察地方的脈絡。如果透過觀看展覽,能夠學到如此珍貴的事物進而領悟到這些,讓地方館也是一個為在地發聲的平臺。
而地方館的存在同時也是反映在社會上的建構,就像是壽豐館另一位策展人Falahan Mayaw(曾以文)說:「這是一個為未來而策的展覽。」我們紀錄、保存,並積極與部落串連,為未來留下些什麼,我想這就是我們一直在為族群努力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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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為了未來而策的展覽,讓展覽成為當代與未來的橋樑,更是我們追憶過去的方式。 |
我們都在學習認同
在佈展期間遇到了kaka很多的幫忙,像是光榮部落的kaka,他跟我說,他幫我們去採刺竹的時候,遇到了一位長輩,長輩以為最近有什麼重大活動要忙而感到好奇。當kaka順便幫我們宣傳展覽開幕的活動時,長輩卻回說幹嘛那麼累。但是那位kaka就說,因為我也是七腳川的孩子啊。並又告知我說,以後壽豐館有需要人力幫忙時,會出動年齡階層的男子協助我們。此時我看到他眼角泛著淚光。
還有溪口部落旅北的kaka、safa(弟弟妹妹)們,在我們的訪談過程中,開始尋找自己的族名,並參與辦理八年卻沒參加過的循跡活動。即便在十年前我們用悲痛的歷史去談七腳川,十年後以身為七腳川後裔的身分自己來訴說七腳川。不管過了多少年,我們都以身為七腳川為榮,而這樣的轉變,我想這就是當代原住民族都需要面對的自我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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