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菲律賓巴丹群島「飛魚節」的文化綜攝現象
文‧圖／楊政賢
2008年5、6月，筆者於菲律賓巴丹島（註1）進行田野調查，適逢該年度由巴丹省政府辦理「225th巴丹基金會慶祝飛魚節」的活動期間，因而有機會參與該族群節慶的觀察記錄。「飛魚節」（參見【照片01、02】）係巴丹島Ivatan一年一度的族群慶典活動，為期約九天，內容包含有市區遊行（殖民遺風）、教會禮拜（西洋宗教）、表演活動（傳統服飾、建築、樂舞等）、運動會（體育聯誼）、農漁產暨手工藝品展售會（傳統生計、工藝）、詩歌之夜（傳統歌謠）、畫展（文化內涵及變遷）、巴丹小姐選美與大型歌舞晚會（當代流行文化）等系列活動。節慶期間，散居在Batan、Sabtang、Itbayat等三大島嶼（註2）的族人會陸續聚集到省會Basco市，共同參與「飛魚節」這個一年一次的族群節慶活動。
長期以來，巴丹群島歷經多次不同國家的殖民與治理，傳統文化元素或因「國家」治理與「宗教」規訓化而產生偌大變遷。換言之，「飛魚節」所顯現出的「文化綜攝」現象，一如Clammer（2002：278）所云：「綜攝主義不只涉及宗教混合的客觀過程，某種程度已隱含著更廣泛的社會現象之意涵。綜攝主義並非是不真實的矛盾混合，反倒是藉此能浮現出多元文化主義的途徑」。因此，我們也可以發現當兩個以上的文化持續進行第一手接觸時，通常會發展出彼此文化特質的交流現象。藉由族群意識與文化建構的交互體現，菲律賓巴丹島的「飛魚節」即呈現出多元的活動內容與豐富的「文化綜攝」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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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會場以大型「飛魚」公共藝術為活動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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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會場佈滿「飛魚乾」的裝置藝術與氛圍。 |
以下，列舉筆者參與「飛魚節」的活動觀察中，不同文化特質的三種「文化綜攝」現象，說明如下：
一、西班牙「士兵」vs.巴丹島「番民」
2008年6月26日「飛魚節」的「文化展演」節目中，有一個結合音樂、舞蹈與戲劇，並極具Ivatan自我演示「文化綜攝」現象的節目。該表演的戲劇張力試圖傳達巴丹島歸缽「天主教」與「西班牙殖民」的歷史縮影。一出場，扮演神父者即扛著「十字架」自海外登島，開疆化民、篳路藍縷，然後手握著聖經並將「十字架」插在土地上。眼前的這場景，就彷彿是昔時西方殖民主義伴隨「船貨運動（cargo
cults）」前來，夾雜著來自西方的物資與天主教傳教士的訓誡，藉由上帝的「福音」試圖翻轉島上既存已久的社會秩序。於是，西班牙士兵統帥與巴丹島原住民Ivatan部落領袖一陣談笑斡旋之後，西班牙士兵統帥拿出「威士忌」酒敬Ivatan部落領袖，Ivatan部落領袖則回敬巴丹島的傳統Pazek（註3）酒（參見【照片03】）。雙方在一陣狂歡交飲之後，暫棄前嫌，於是身穿「軍裝」的西班牙士兵們與身穿「樹皮衣」的Ivatan族人，在「十字架」的和平見證之下一起共舞（參見【照片04】）。士兵與番民，彼此跳起西班牙式的Palo-palo土風舞，歡喜雀躍著東、西文化「融合」時代的降臨……。至此，西班牙「國家」治理與天主教「宗教」規訓對巴丹島的影響日益加深，Ivatan族人對於被西班牙「國家」殖民治理的必然性與合理性似乎妥協了，隨後也接納了天主教「宗教」教化番民的規訓與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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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西班牙「威士忌酒」與巴丹島「Pazek酒」相互敬酒的戲劇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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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在「十字架」的見證下，一起跳起西班牙式的Palo-palo土風舞 。 |
二、美國「流行文化」vs.巴丹島「在地文化」
「飛魚節」系列活動中的6月21日舉辦「巴丹小姐選美比賽」（參見【照片05、06】），從選美比賽會場大禮堂座無虛席的人潮來看，我們不難看出菲律賓巴丹島因受美國殖民遺風影響，一樣趕上「選美」流行文化的世界潮流，並且熱衷參與、共襄盛舉。在幾乎是完全複製美國「流行文化」的「巴丹小姐選美比賽」中，參賽者除了制式的服裝、禮儀、外在體態等客觀條件的評比之外，所有參賽者在自我介紹時則皆以Ivatan「母語」來演說，並且會特別強調自身所代表市鎮的部落特色，部分參賽者的才藝表演亦會選擇與Ivatan傳統文化有關的展演內容。其中，比較有趣的一個場景是「巴丹小姐」選美比賽的頒獎典禮當下，背景音樂不是一般熱鬧喜氣的頒獎奏樂，而是由一位Ivatan小女孩（參見【照片07】）在現場反覆哼唱著一首巴丹島的傳統民謠Laji（註4），音樂輕淡悠揚、氣氛古樸動人，據報導人說這是一首幾乎Ivatan族人都會哼的民謠「Lipus
Ko Am Panahanen Ko Ava Du Pihudhuran」 。從上可知，這種看似美國「流行文化」的選美比賽，其中亦可探見部分巴丹島「在地文化」與其混搭、交融的「文化綜攝」現象。
此外，另一個與美國「流行文化」息息相關的活動，則是6月26日舉辦的「大型歌舞晚會」，那也是為期九天「飛魚節」系列活動的最後一個活動。一般而言，大型歌舞晚會所需的經費通常是由巴丹島上的一些公司行號、店家等機構或廠商來捐款贊助。例如，本次晚會即有跨國企業「可口可樂」公司參與贊助，會場除了處處可見「可口可樂」廣告旗幟之外（參見【照片08】），晚會的舞台上並舉辦有「喝可樂比賽（在最短時間內喝完者優勝，優勝者可獲得一箱「可口可樂」）」，「可口可樂」公司置入性行銷及強迫性接收廣告訊息的情況可見一般。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巴丹島雖地處偏遠小島，仍然抵擋不了諸如「可口可樂」公司等世界資本主義與當代「流行文化」的侵襲。一年一次，整個為期九天的「飛魚節」族群慶典活動，儘管活動多元、文化多樣，也將隨著「大型歌舞晚會」的熄燈散場而劃下了句點，一陣聲光喧嘩之後，曲終人散，一切又再度回歸於平常。
三、菲律賓「國父」vs.巴丹島Ivatan「民族英雄」
從辦理「飛魚節」會場鄰近的氛圍而言，我們似可感受到國家治理對籌辦一個族群慶典與彰顯「國族」建構的支配跡象。諸如6月26日慶祝「225th巴丹基金會慶祝飛魚節」的正式典禮上，菲律賓政府即派中央級官員代表總統GLORIA
MACAPAGAL-ARROYO與會並致詞（參見【照片09】）；而「飛魚節」的開幕式主要會場旁的所有政府機構建築外觀則會佈滿菲律賓「國旗」的裝飾（參見【照片10】），藉以象徵「國家」治理的合法性，同時也可作為與巴丹島Ivatan「飛魚節」共襄盛舉、國家支持的表徵展現。
此外，辦理「飛魚節」活動會場的「巴丹自治省政府」廣場前，中央矗立有紀念「國家」開創者、菲律賓國父JOSE
RIZAL的高聳雕塑像（參見【照片11】），而一旁的公園則立有18世紀末抵抗西班牙殖民的民族英雄AMAN DANGAT雕像（參見【照片12】），委身在樹叢一隅，試圖隱隱召喚Ivatan人昔時爭取「族群」地位的歷史記憶。菲律賓國父JOSE
RIZAL與巴丹島民族英雄AMAN DANGAT，兩人背後各自代表著「國家」與「族群」，在「飛魚節」會場視線可及的核心區域，他們兩人遙遙相望、彼此凝視，並共同見證著巴丹島Ivatan的「飛魚節」，這個屬於菲律賓「國家」治理與「國族」建構之下的「族群」節慶。
總之，從本文初步的研究發現，巴丹島的Ivatan族人似可藉由一年一度「飛魚節」慶典活動的營造體現，召喚「族群」文化母體的集體記憶，進而將歷次「國家」治理所引入的新文化元素，結合族群的傳統文化元素，彼此整合轉化、鑲崁交融，並存而不悖地展現出當代Ivatan「飛魚節」族群節慶活動的多元內容，並以一種「文化綜攝」的能動性展現其時代遞變、集體演示的集體記憶與文化顯像。此外，藉由上述「飛魚節」種種「文化綜攝」現象的研究分析，或許亦能幫助我們破解Ivatan隱藏在「飛魚節」此一族群節慶「文化膠囊」的符碼，進而看見其族群意識的「憶態（remembering）」與文化建構的「具象性（embodiment）」。「飛魚節」彷彿成了Ivatan族人一個治療族群集體失憶的「文化膠囊」。一年一次，打開了「飛魚節」這個「文化膠囊」，Ivatan族人的集體記憶彷彿就能即時恢復、迅速湧現……。
註釋
1.巴丹群島是菲律賓最北的自治省，位於蘭嶼南方75公里，台灣鵝鸞鼻東南方160公里處，島上Ivatan與蘭嶼Tao的族群文化類緣關係密切。
2.巴丹自治省轄下共有六個市鎮行政區，分別為Batan本島的Basco、Mahatao、Ivana、Uyugan等四個市鎮，Sabtang島的Sabtang市鎮，以及Itbayat島的Itbayat市鎮。
3.巴丹島傳統酒，Ivatan用之招待客人，由甘蔗釀成。Pazek的語意為「混濁」，藉以形容其酒
液常成混濁狀。此酒口感微甜，但後勁甚強。
4.Laji是巴丹島Ivatan一種古老形式的民謠詩歌，兼具抒情與音樂、文學與民族學的屬性，是一種沒有文字前的「口傳」文學傳統。目前巴丹島上僅剩少數的耆老會吟唱此種民謠詩歌（參見Hornedo
1997）。
5.這首歌的歌詞大意如下：愛人，不要穿越山稜。那裏的太陽，熾熱難耐。愛人，不要穿越深谷。小心，一片落葉都可能使妳受傷。愛人，讓我引你繞過山邊遠離太陽。我想，前面就是一整片陰影了。在那裡，沒有人能像我一樣如斯地呵護著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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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書目
Clammer, John
2002 Syncretism, Religion and Ethnic Identity: The Peranakan Negotiation
of Cosmological Pluralism. In Diaspora and Identity: The Sociology
of Culture in Southeast Asia, pp.255-280. Selangor Darul Ehsan,
Malaysia: Pelanduk Publications.
Hornedo，Florentino H.
1997 Laji：An Ivatan Folk Lyric Tradition. Manila：University of Santo
Tomas.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研究典藏組研究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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