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策展人失眠日記─文化館界的海角七號，在海端(5)

　文 / 林頌恩　圖 / 林頌恩、果子電影公司提供

最極致的策展演繹，就是布農族祈禱小米豐收歌最美的聲音

終於，我們可以大聲歡呼高歌了！！

江司令用油漆寫下畫龍點睛的展覽名稱毛筆字。

怎麼辦，被日本和服的穿法打敗了。

拼了，解說！

有夠難貼的這軟趴趴的地圖。

開展當天玩竹砲跟水槍的教育活動，讓小朋友很興奮。

古教授終於不負眾望，完成這個很困難的致詞使命。雖然台下的人聽不懂，但是感覺到他代表日本將軍的誠意了。

美花大姊把她的感動傳達給來賓。

最後來上這麼一張吧在這終得開展的時刻。

倒數前一天 9/26(星期五)

　　以文物館為家可不是什麼好滋味，連日連夜我們睜開眼睛就拎著早餐來這裡報到。今天可是最後一百碼的衝刺了，什麼沒搞定的通通都要大唱「就在今夜」給他全部完成。

　　其實對我們來說，做這個展有很多不是我們經驗值上的專業考驗。就拿今天差點被日本和服打敗的信彰跟美花大姐來說好了，面對王阿香阿嬤借出給我們的和服，沒有人知道那個腰帶到底要怎樣綁才像樣。信彰很努力看網頁研究，而我則是打電話給朋友求救，到最後我們的應變方法就是乾脆用縫的去加強啦，結果居然看起來很像一回事咧。感謝上帝讓我們能夠克服佈展過程中一波接一波要面對的驚濤駭浪，只要我們付出的努力有機會感應到任何人，那麼就算再累都值得了。

　　而今天，真的就是有人這樣循線找上了門。兩位行政院退輔會的專員邱先生與連絡員易先生來到文物館，他們說他們已經去拜訪過余山福阿公了，也問到阿公當年是95師285團的原住民兵。我們很好奇他們是怎樣知道阿公的消息，他們就把剪報拿了出來。原來是上週記者會報出來的報導，讓上級長官責成他們到海端詳細了解此事好對阿公曾經的付出有交代。

　　原來阿公那個時代因為還要反攻大陸，所以不能申請退伍令，加上阿公家人後來把所有能證明他打過國共戰爭的文件交給民代，希望對方能幫忙辦理相關補償等事宜但卻沒有下文，所以阿公就因此沒有留下任何口述以外能證明他打過這場戰役的物證。如果不是因為這次展覽的關係，恐怕他參戰的事蹟也不會再度被外界知曉。

　　兩位長官允諾會幫阿公辦理補償事宜，聽在我們耳裡真是再高興不過了。其實阿公這個年紀再怎樣辛苦的日子都走過來了，不會在乎這些，只是他曾經為國家做過的這件事，如果不為國家所在意，那才是讓老人覺得很在乎的地方。此時達亥臉上露出欣慰的感覺，我想，他此刻內心澎湃的感覺，一定會陪伴他到很久很久，在每次做展覽做部落工作疲憊到頂點時，會繼續鼓勵著他前進。

　　場外，信彰忙著清潔彈藥箱，數十年的塵灰與蜘蛛網不再，只留下歲月生鏽的痕跡，陳老闆也在趕著幫特別訂做的留言板台座刷油漆。場內，我們好不容易陸陸續續把當作相館背景的紅色舞台布幕吊掛完成。江司令則忙著準備寫書法，不過可不是沾墨水而是黑色油漆，因為呢馬田不想死板板做輸出標明展覽名稱放在展場外面，會跟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日式公家舊建築的感覺很不搭調，所以他就又凹了可憐的陳老闆，把他原本要拿來當奇木桌的檜木板暫時捐出來給這個展覽當招牌。江司令就連寫個毛筆字也是對自我要求很高，高到我們看不下去，拜託他別一直打草稿了啦趕快寫，他寫出來的字真的是漂亮極了，掛上去的那一刻真的就像神像開光、畫龍點睛般，把整個展場的神韻都帶出來了。

　　趁著達亥跟負責明天教育活動的江司令還有開幕式主持司儀的玉珍大姊在跑明早的流程跟介紹，這天晚上，我再度來到練習 pasibutbut 小米豐收歌的崁頂部落。球場上，已經滿是老中青少各年齡層的男性族人，準備好圍起一個圓圈，在背後手交叉著手緩步向右移動，從最低鳴的聲音開始慢慢向上旋升。

　　跟星期三晚上一樣，我的眼睛再度泛濕。

　　曾有一段時間，我很喜歡聽著 pasibutbut 入睡，那是一種在微音中尋找極致的和諧，是布農族的梵音與聖歌，領人平靜安穩的力量。

　　在形成 pasibutbut 的過程當中，每個人都尋找自己可以在這個團體裡貢獻與發揮的位置。一開始是很小聲的探尋、嘗試、微音的調整，之後怎樣在與他人保持一致緩步右移的過程中，感受到那單純的嗚嗚之聲縈繞在彼此當中的氛圍，逐步一起迴旋環繞、向上攀升，感受到共進提升達到最極致那種天人合一的感受。

　　在與一群人做展覽的過程中，何嘗不是這樣呢？就像初次加入吟唱 pasibutbut 的年輕人一樣，我們需要的是不斷的練習，在練習當中尋找到自己可以跟其他人一塊自在鳴聲的位置，在練習當中感受到前輩的帶領來成為有朝一日也能帶領他人的前輩，也在這個不斷有新人加進來參與的過程中，與他人成為一體，一次一次將 pasibutbut 的演繹達到最完滿的境界，用這樣敬虔的心意，來祈求上天所要加給我們的豐收，那就是我們滿滿的學習。

　　如果說，〈1945〉是《海角七號》的主題曲，那麼我們這檔海端版《海角七號》的主題曲則是永恆不變、只等著我們在各個年代各個場域接上去的 pasibutbut，不管是在文化界的狩獵場域還是在博物館界的專業場域上，這是我對這群夥伴的深切期待。

　　帶著心中滿滿的收穫，我又回到夜深但人不靜的文物館繼續佈展，前幾天就開始催古教授要趕快練習開幕活動的日本將軍致詞，但是他一直忙到拖到現在，志忠給我日文致詞原來是有聲版本，但是在這裡又打不開，所以古教授只好很辛苦用布農語拼音記下我不怎麼準確的日語發音來練稿。達亥又跟著虹妮走一次展場的解說重點並演繹表達，一開始達亥還跟虹妮說不會有人問這種問題吧，言下之意是他應該不需要準備到這種程度，於是虹妮以她對解說專業的自我要求反嗆他：「萬一真的有人問呢？」達亥也明白要做到這種程度，於是就趕快繼續揣摩練習。

　　在這個最後拼命的夜晚，不知怎地達亥忽然心有所感嘆了一口氣：「我們這樣忙，還不就是為了那隻豬？」語畢，所有的人包括他都笑了出來。沒辦法，布農族就是布農族，最在乎有沒有分到豬肉來表示被一群人在忙一件大事的在乎。真的是后，我第一次聽到有人是為了豬在拼展覽的啦。「難道，你不期待彩虹嗎？」這句經典對應我海端布農朋友做展的心情，大概要改成：「難道，你不期待殺豬嗎？」更來得有吸引力吧。於是我真的很想把〈無樂不作〉的第一段歌詞改成這樣：「想蒐集布農的真 穿越叫傳承的河 想做吃獵人的豬 不自量力 說真的 又有何不可 我想做展」哈哈如果真的改成這樣子，我可能會被海迷海扁喔。

　　另一邊，我跟信彰、馬田要繼續把四個人物櫃的輸出吊完，此時最讓人頭痛的莫過於余山福阿公的中國地圖標示。由於阿公只剩下口述歷史，為了要創造展品，於是我們就很天真的買了中國省份的大掛圖，把地點標明出來，把阿公對他有去過的地方所口述下來的事件與印象作成文字框，再用拉紅線的方式把兩者結合在一起，這樣看起來就是一個很棒的現成展品了。說來很簡單，我整個人被困在小小的展櫃裡面腳僵直了很久，文字框的珍珠板面用環保黏土很難在地圖上黏牢，還要把圖釘跟紅線的連結美美的藏好標好，真是耗費時間的細功，等到燈光打上去，辛苦還是有代價的，我們都對這個變通出來的創意感到很滿意。

開展當天！ 9/27(星期六)

　　當策展人，開展前一夜跟當天總是面對外在場子展現時最讓人忙亂的時候。可是這次我是偕同策展人的身分，該搞定的都有當地團隊分工負責，於是我想我應該是為了開展當天金蕉阿姨用心準備的風味餐而來做展的吧 ~~~~

　　有過策展過程那麼踏實的辛苦走過，開展這天猶如煙火般燦爛又快速結束的過程反而讓人覺得不怎麼真實。但是在這最後的階段，當你看到大夥盡心盡力的衝刺有了最完美的結果，還是會感到非常的感動。

　　場外，解說員雅惠趕來指導古教授的日文致詞，讓他發音更順暢，上台展現時呈現出更戲劇化演繹的效果；台上，兩位也跟著穿起借來的日軍戲服阿公余山福與胡明進又情不自禁中氣十足唱起日文軍歌，這天對他們而言是好久不曾被鄉民再當作英雄看待的日子，是他們的榮耀；場內，達亥與江司令生動深刻的分區解說，還有美花大姊忙著招呼觀眾解釋展品蒐集經過的笑容，讓我留下好深的印象；提供許多舊照片的余玉豔大姊，很感動的指著牆上展板的影中人告訴別人：「這是我的爸爸……」輔導團隊莎莉老師跟文化園區專員裕豐大哥都很肯定這個展覽，也給了達亥很多鼓勵，開展這天的溫馨與熱鬧，我想，都會在我們的心底發酵很久。

　　如果說魏導拍「海角七號」的策略是為了籌拍他最在意的「賽德克‧巴萊」，而「海角七號」裡頭的人，他們可以籌組成團的展現是為了朝向第一次未竟的夢想來完成，那麼我很希望，海端的夥伴未來可以把自己心裡面最想做到的展覽、最想完成的事情做出來，因為那才是做完這次展覽之後，背後那更高遠的真正目的。於是最後我想用大大這首歌送給這次海端展一起辛苦過來的夥伴：「哦哦哦 ~~ 愛你愛到不怕死，貝貝 ~~ 愛我換個展覽再來一次 ~~ 」呵呵如果懷念做展覽不怕死的感覺，那麼就找機會換個展覽再來一次吧，相信下一次的策展，會因為你們已經擁有這次的經驗值而有更好的呈現，大家，未來一起繼續加油！！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研究助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