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場未知的戰果
─記成功鎮巡迴展策展經驗

美麗的負擔、美好的未來

生命中難得的豐富歷練
史前館電子報第102期 2007.03.01 
   

巡迴展特輯一

另一場未知的戰果
 ─記成功鎮巡迴展策展經驗

 文‧圖 / 林頌恩


遊艇碼頭中心原景

展場開始另一場大風吹組合囉!

展場變身結果

用鷹架垂吊的戲服,果然有部落味的上架法

  當我們佈展期間的晚餐從很酸的豬肉白菜湯變成很鹹很辣的海菜跟魚乾,部落的濕潤氣息則從山林的墨綠色轉變成海風的藏青色,就知道,我們確實又來到不一樣的地方、與不同族群的族人展開巡迴展的共事了。

  這一次,跟我和解說員李虹妮要一起共譜佳作的男女主角,分別是有著〈熟男不結婚〉阿部寬造型的帥勁但多了阿美族男人浪漫與承擔的勒卡爾‧夷丈‧撒里朋岸(Lekal/朱自強),以及有著〈庶務二課〉江角真紀子長髮的明快更多了阿美族女人爽俐與堅定的吳筱帆(Kasayfan/Siku),將以真柄(Makerahay)與都歷(Torik)兩個部落的聯合策展人身分參與這個巡迴展。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認識他們這對致力於東海岸跨部落事務的阿美族朋友,但是這樣深刻的共事經驗倒是頭一遭,相對的對他們兩位而言也是如此。於是,先前我們在排灣族南和部落與當地人佈展的共事經驗,都只能是相對值的參考而非絕對值的指標,到了成功鎮又將是另一場經歷的建立與調整,只因為每個地方、每個族群都有自己的模式,如何因應、如何尊重……這些都有待所有參與者投入與反思來營造。

  結束了南和部落的撤展工作,在充滿陸陸續續很高興帶著黑米酒、玫瑰紅來與我一杯又一杯連杯到底的工藝家vuvu們熱切交流所帶來的頭痛與不捨中,此時在成功鎮展場的我又要開始故做鎮定地展開下一場戰役,對著這遊客服務中心不規則造型的空間,跟著大家一起抓破頭想說到底這一次這些展板該怎麼搞定才好。自強一直想要比照先前南和展場擺展台的空間與擺展品的位置來定位,但是這裡的條件跟南和完全不同,加上當地展品遲遲沒有做最後確認,因此展座怎麼排定、怎樣估算要預留哪些空間,就讓我們花了好些天時間才在不斷調整中確定。

  友人吳明季(Falahan)也在場跟著我們傷腦筋,她是以未來將擔待奇美部落文物館建置的另一位苦主身分前來觀摩這次的佈展。明季好奇地說:「啊~~你們博物館不是有事先規劃什麼板子要怎麼擺嗎?」我說沒有啊,這都是等到了部落,跟族人一起在場討論才決定看要怎麼擺。例如在展品與展板的關係上,有可能原先在南和拿來當地板的展板在此也可另做他途活用,因此一切要看當時在場參與者的想法與創意來溝通。在我認為,這是一場行動中學習的操練,怎麼能夠什麼事情都先由館方決定然後要部落照著去執行就好,而放棄了讓部落自己從中承擔,也讓雙方一起在混亂的狀況下經歷一起決定、一起珍惜成果的機會呢?上一次的南和經驗已經加強了我的心臟,那就是無論再怎麼困難與緊繃,展場與展覽的表象與外形是一定可以在時限內做出來的,重要的反而是那個過程如何對雙方的意識都有所衝擊與學習,對彼此都能累積下一次在同一領域繼續出發與經營得更好的能力與能量,我想這才是該看重的本質。

  於是讓我很高興的是,這樣的做法確實有它的效益,甚至在某些時刻,館員的消失對部落策展人在做某些決定時竟是必要的。話說上一檔南和部落策展人陳文山(Angusan)一堆以血藤球串起的作品「福球」,到底該以什麼形狀去固定才好,光這件作品就已讓我們束手無策好幾天。上架那晚我身體不舒服先離開,筱帆則是不服輸一定要在當晚跟自強把這件作品搞定,於是他們熬到一、兩點才掛出滿意的造型。那天同樣感冒頭暈到不行的自強說,他一直在思考可以如何進入文山這件作品的意境好拿捏該如何表現,結果等他苦思回神後地上已經兩瓶躺平了。然而他很高興的是,在這種無止境的折磨之後,他終於掌握到那種感覺了,這是他以往就部落展品佈展時從未有過的體驗。

  筱帆的話更讓我有所省悟,在這過程中該如何拿捏館方策展人進退場的角色。她說還好那晚我先離開了,她才有機會跟自強在這過程中去跟這作品意識、也跟自我期許進行纏鬥。如果當時我留在現場,他們就會不斷去猜測我館員的想法,以我的想法去猜想該如何擺置。筱帆說,如果我指定說明這作品該怎麼擺,那麼他們早就可以按照我的想法很快去解決,無須痛苦。然而我沒有這麼做,而是由他們自己直接去面對,親自與問題對遇,走過這段歷程之後而能感受到憑靠自己力量去處理所產生的珍貴學習經驗。因此這整個策展過程下來,自強說他學到了有些事情以後再面對時就知道要怎麼去做、或是就絕對不要怎麼做,不管這箇中種種是正面或負面,是成就或煎熬,都是很好的學習。

  事實上對館員來說,到部落辦展畢竟不能擁有館方及時與便利的資源,而是幾乎要把一個博物館操作展覽的模式與經驗帶出去,這當中就有了迷思與落差。畢竟這不是部落的習慣,若將這套模式強加給部落則又不免落入所謂殖民主義心態。於是一方面我們不僅要在很克難的環境下操作,另一方面不能也沒有必要把館方那套模式當作標準值在此使用。

  既要與館方共同合作策展,還要周旋於館方帶來的陌生作品及部落各式各樣的工藝品,這對部落尤其是當地策展人而言是個全新的經驗與學習。對館員而言也要學習在過程中專注於該執著的部分,至於其他可以容許放手或出問題的狀況就讓它發生,而非為了要把展覽搞到完美,反而不讓部落去承擔應有的狀況與責任。因此按照虹妮的說法,於是我們雙方就只好一起活該了,儘管這次奮戰的狀況不見得比南和場來得少或特別,但同樣的都達到了有所學習與累積的體驗。

  在碼頭佈展對我來說是個新奇的經驗,因為所接觸的人群是平時很難以這樣的裝扮與身分集體進入博物館場域的群層,例如經常可以看到穿著橘色制服的海巡署人員在週邊巡視,或是在港口漁船休息的中國船工會不時好奇地進來,看到陳婉麗老師與北藝大學生高吊在鷹架上的戲服作品,還以為我們是來這裡做時裝表演要賣衣服這般令人哭笑不得的印象。這個早年因應賞鯨業所需而由東部海岸國家風景區管理處蓋起來的遊客服務中心,在整體海洋生態遭破壞之後失去該項產業利基而幾乎成了閒置空間的公共建設,因此大家都很好奇,接下來這個場地會有什麼樣的變身與利用,又會給當地帶來什麼樣不同的風貌。

  這當中感受最深的,該還是自強與筱帆吧。為什麼這次巡迴展會選在遠離部落的港邊公共空間,尤其成功鎮幾乎已是漢人聚落的空間,說要在這個地方辦展來結合部落,似乎有些不搭軋。然而若細數周邊阿美族聚落的歷史,對他們來說,成功鎮這個在過去以新港(sinku)為名的港口地帶,對部落而言可是傳統領域空間,因此今天部落以另一種形式在此活動與宣告,自有其作為上的意義。加上自強的部落真柄與筱帆的部落都歷,已經與東管處有合作默契,這兩年下來共同承接這個服務中心另一棟建築的二樓作為阿美族漁獵文化館,以小型地方文化館的展示型態來介紹阿美族的漁獵文化。他們的想法便是,今天部落需要有新的舞台,讓阿美族的文化可在此一對外的窗口與外界有所分享,也讓老人家的智慧與技術可在此形成與年輕人互動的中介空間。這一次與史前館的合作,讓部落的參展工藝家有機會在此處呈現他們的作品,也可算是他們希望藉此行動期許族人在此一方向永續發展的擴展與深化。

  那麼這樣的設想是否能在這次巡迴展有所達成?看著展場留言板上同是參展者的林珍美(Haluku)所寫的:「我本來以為我的作品很好,沒想到還有人的比我更好。」筱帆很欣慰,說她當初意欲承接策展的初衷已經達到了,她跟自強就是希望能讓從事工藝的族人,在創作上有所意識與刺激,不僅好上加好還要更勇於接受挑戰。能夠看到這樣的回應,再辛苦都值得了。於是在這過程中互相折磨到了盡頭的我們,終於可以開始逐漸等待、預備開啟未來這次佈展所將帶來沉澱與發酵效益的醇酒,而那將會是,我們所未知的味覺。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研究助理,「用手去找‧新纖事」纖維創作特展館方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