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的戰爭與記憶展示:日本遊就館與知覽特攻平和會館(上)
文‧圖/林芳誠
記憶的對象有很多種,從國家、社會、社群、團體、個人,每個層面都可能彼此交雜纏繞著。記憶的形式也很多元,無論是好的、壞的,或是好壞相間的、不置可否的、曖昧的等等,每種形態都會依據當事人自身的感知而記憶。
靖國神社鋼製鳥居。 |
然而,面對牽涉到慘痛的戰爭歷史記憶時,我們又應該如何面對、如何呈現?這些記憶若作為展示時,該如何呼應博物館應肩負的社會責任?當記憶透過文本(text)的方式欲成為一種文化遺產(cultural heritage)的時候,又傳達了什麼訊息、呈現什麼脈絡?面對上述的議題,筆者將以2017年8月與2018年2月前往日本東京靖國神社旁的遊就館,以及鹿兒島知覽特攻平和會館的參觀經驗進行探討。
為了滿足自身對於太平洋戰爭的好奇,筆者拜訪了位於東京九段坂、前身為東京招魂社的靖國神社。這裡供奉為天皇征戰而死亡的246餘萬名軍人,包含幕府終結前的東軍、明治大正時期一連串發生於亞洲(特別是中國)的戰爭。然其中以太平洋戰爭陣亡而入祀的將士最多(佔整體85%),其中引發最多爭議的仍是因為究竟日本天皇與首相應否參拜經東京審判之後、於1978年合祀在靖國神社的14名甲級戰犯(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曾任內閣首相的東条英機)。
遊就館入口。 |
不同於明治神宮的優雅,也不知是否參觀當天午後陣雨的關係,靖國神社參道上即便一如日本的寧靜,似乎因為種種日本天皇與首相參拜與否的爭議,而顯得悶沉。靖國神社第一座鋼製鳥居(高25公尺)、手水舍鋼製的手盤(杓子)彷彿都為這座紀念戰死士兵的神社特別設計。神社外圍,在軍國主義下被塑造成殉國符號的櫻花樹聳立著,只是不在開花的季節裡,更顯得一股幽鳴。
靖國神社旁是成立於1882年的遊就館,遊就館名稱源於《荀子》〈勸學篇〉「故君子居必擇鄉,遊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遊必就士」的意涵就是「居住要選擇合適的地方,交遊要接近賢德之人,是以免入歧途,做正確的事。」而這裡「做正確的事」,從名稱上也許可以一探館方甚至是日本政府,乃至部分日本民眾(?)對於明治時代至二戰期間的戰爭行為所保持肯定的態度,因此館內的戰爭展示,自然朝向正面的戰爭線性歷史規劃。
常設展的第一階段主題「武人のこころ(武人的心)」展場內中央懸掛著兩把元帥刀,左側還有曾被天皇授與元帥刀的元帥們。試著從展板歌詞的漢字,了解將軍們把日本傳統的武士精神轉化為軍人武德的歌詠,並且為君(天皇)、為國犧牲。
太平洋戰爭展示區一隅。 |
進行自殺任務前留下最終微笑身影的海軍中將宇垣纏。(資料來源) |
約五千張太平洋戰爭陣亡將士遺照,上面註有姓名與籍貫。(資料來源) |
曾獲得1932年洛杉磯奧運馬術金牌得主的西竹一大佐,後來也在硫磺島戰役中陣亡。可參考電影《來自硫磺島的信》。(圖片來源) |
進入太平洋戰爭展區時,展板介紹了歐美(特別是美國)船艦噸位,以及石油禁運的圖表,似乎給予了珍珠港事件發動的正當理由;進而是一連串日軍在太平洋戰場由盛轉衰的重要戰役介紹。展示物件當中,不乏我們熟悉的千人針、祈求武運長久旗、出征團體照等物件。然而,後續則是眾所週知的日軍節節敗退的歷史結局。
整個展示區域內,最令筆者印象深刻的,除了各款式輕重兵器外,許多與戰爭相關的文件,如:昭和天皇和內閣大臣們錙銖必較的投降詔書、陸軍大臣阿南惟幾「神州不滅」的血遺書、珍珠港事件的電報,以及軍人及其眷屬的私人物品,如:家書、著新娘服的人偶、生活照等,在在凸顯明治時期挾持著官方民族主義下而強盛的大日本帝國,終究在昭和時期不敵擁有豐富自然資源與經濟基礎的強兵富國。
然而,太平洋戰爭的展示區域卻沒有因為戰敗而呈現哀淒的氛圍。一幅印著1945年駐紮在沖繩、在日本帝國接受波茨坦公告投降後帶著飛行中隊進行自殺任務前的海軍中將宇垣纏微笑的照片,以及少數曾在運動場上獲得佳績的傑出運動員照片,讓我們感受到「原來這些如勇士般的殺手,也有陽光燦爛的一面」。
當筆者尚未明白到底是英勇、盡責,還是愚忠的複雜情緒之際,展示的最後呈現沾染血漬的遺書、佈滿彈孔的軍服、陣亡士兵與自殺特攻隊員的遺照,以及由遺眷在戰後陸續奉獻給館方身著新娘服的人偶;自殺特攻武器,如:櫻花特攻飛機、回天魚雷、震洋艇;陣亡將士的物品,如:破損鋼盔、水壺、飯盒、眼鏡、筆記本、兵籍牌等,一切都隨著懸掛在牆上五千餘張、多半是年輕臉龐的軍人遺像在此默然。站在這個看似正義卻又百般複雜的博物館,很容易落入二元對立,也許是「那是因為日本輸掉了二戰」與「日本在二戰前期錯失了談和的機會」的心境;也許是「戰敗者終究要為戰爭負責」,但一如日本政府對於二戰一貫不置可否的曖昧態度,遊就館對於戰爭的立場,則是交由參觀者自行詮釋和判斷(未完待續)。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研究典藏組研究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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