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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前館首頁 訂閱 / 取消電子報  史前館電子報第275期 2014.5.15

神聖的種子:臺灣南島民族的種子保存與播種祭典

文、圖/羅永清、莎伊維克‧給沙沙

  春天,正是播種的時節。植物種子的良莠攸關人類糧食的供應,原住民族對於糧食作物的種子更是非常重視,甚至賦予其神聖的地位,特別在許多神話傳說中,得以發現與獲得植物的種子常常是族群命運變化的大事與重要里程,也是人類行耕種生活得以安居樂業的開端。排灣族的高士佛部落流傳一則關於族人獲得小米種子的典型傳說:

話說太古時期,排灣族的祖先僅僅食用稗、藜及稱為kuilj的草為生。而在Tjagaraus(天上界)有Putjaljayan(掌管芋頭的神)造芋頭,Puvusam(掌管小米的神)造小米。有一女子前往Tjagaraus,從Putjaljayan處得來一個芋頭種,而Puvusam卻不肯給予粟種。有一年,當Puvusam要收穫小米時,命令本部落的Pukanen(部落的副主祭)幫忙。Pukanen看到小米收成纍纍,乃向其乞求一穗,卻遭Puvusam拒絕。因此Pukanen偷其一粒藏在指甲間,Puvusam懷疑而檢查其身體,幸未被發現。Pukanen幫忙完後下來到地上界,將該粟種播種於地,而逐漸增殖,後來也分給其他人,遂如今日般成為本族的農作物(註1)。


  在故事中,排灣族人原來的糧食是野生草類,及產量不足以養活族人的稗與藜,因此非常羨慕天上神界的食物,例如芋頭與小米等。族人為了獲得天上食物,主動與天上神人建立良好關係,並幫忙農事。然而天上神人嚴守分界,不願將小米給予族人。

  Pukanen想出一個辦法,以指甲縫偷渡小米種子至人間,並且分享給眾族人。族人為了獲得小米,冒著偷竊的汙名,不惜破壞與天上的關係,因此很難再回到天界與眾神互動,只能獨立生活,族人因此特別珍惜小米與芋頭,每每在關於小米及芋頭等植物耕種的過程中,透過儀式表達對於天上界的感恩。 除了排灣族,其他族群也有偷渡糧食種子的傳說神話,例如鄒族就傳說香米是在矮黑人所住的地洞社會裡發現的。

話說有一天,一位勇士外出打獵途中,因口渴抓起藤蔓解渴時,發現了一個地底洞,勇士進入地底洞,看見小矮人正圍著一鍋透著濃烈香氣的白色米飯,小矮人請勇士享用,甚為喜歡,乃討教種植方式並希望能帶回種籽。只是小矮人不肯,勇士只好將種籽藏於肛門,沒想到被發現,只好又再把香稻米藏在geilu(男人的陽具)裡帶回部落。



圖1:保種是家家戶戶的功課之一,攝於東排灣族南興社區(裘谷‧給沙沙攝)。

  這種香米可能也是噶瑪蘭族人稱為panay「巴耐」的旱稻,相傳許久以前,世界上只有兩個人,一位是女神Mutumazu「穆篤瑪蘇」,另一位是地上的普通人Siagnau「霞格鬧」,是個男人。當時大地饑荒,萬物都沒有食物可吃,女神Mutumazu 同情 Siagnau,便來到地上,除草闢田,播下旱稻,教Siagnau種稻之術,並和Siagnau結為夫妻,此後得以繁衍人類的子孫世世代代(註2)

  關於這些作物的種植,原住民也有許多儀式與祭典來表示對於植物的尊重與珍惜,各族幾乎都有一套歲時祭儀,是圍繞著傳統主食小米的生長過程,從播種到除草、收割到入倉,都有相關儀式,例如臺大人類學系教授王梅霞在泰雅族播種祭的過程中觀察到:

播種祭的第一天,兩位祭主在天色微亮時,各自攜帶自家準備的小米糕,先到其中一人的園地舉行儀式,接著再到另一人的園地舉行。舉行儀式的方式是:祭主在園地裡拿著小鋤頭挖四個洞,分別播下種子,每挖一個洞時就講一個小米收穫好的人之名字,或講教導自己播種gaga(意味方法)者的名字,挖四個洞就講四個名字。當地人解釋,嘴裡唸收穫好的人名字之原因是〈內心希望他的gaga 能夠分給我一點〉,而此處gaga指的是個人的靈力(當地人說這就像平地人所講的「功力」)。然後祭主將小米糕放在一邊,左手拿酒倒一點在小米糕上,再喝一點吐在小米糕上,並說:「希望將來收獲的小米所釀的酒多得讓我喝到吐出來。」祭主還必須為部落所有成員祈求豐收,如果只祈求自己豐收,lyutux(鬼靈或祖靈)(註3)反而會處罰祭主,讓它本身在來年裡的收穫不好。除了儀式的規則及禁忌,祭祀時的祭詞也被稱作gaga,例如:「我把你埋在土裡,是秉著祖先Lakauvai的經驗,是承祖先Lakaukinnawiy 的傳統,種芽長出期能如muasan的芒草一樣長久茂盛,並請祖靈庇佑,使部落共享豐收的喜悅。』(註4)



圖2:小米採收集束後,置於30℃以上之戶外曝曬6-7 日後,即可進行脫粒及脫殼作業。

  泰雅族的播種祭過程中所使用的米種,是由豐收家族提供,除了尊重種子的提供者,也希望能透過提供者的種植技法與經驗獲得類似的豐收。每年選用上次豐收的小米種子,豐收家族的主人便能當上儀式祭主,以傳承種植心得。由於祭主是每年輪流擔任,因此也增添了小米種選取的多樣性,更能確保該區域內某些種子的適種性。

  泰雅族人特別尊重種子提供者,在祭儀中會說出選種、育種、供種人的名字及家族,提示種子來源,這些儀式尊重了提供者的權利,些許呼應了現代智慧財產權的觀念,可作為目前全球化種子戰爭的反思與借鏡。國立臺灣大學農藝學系郭華仁教授在〈原住民的植物遺傳資源權與傳統知識權〉一文中,提到種子戰爭的狀況:

種子戰爭本質乃是南北國家間的對抗,起因在於西方國家集中了世界作物的種源,癥結則是這些國家的先進育種技術配合上植物品種智財權的推動。而植物智慧財產權的行使,更使得南方國家的農民要向北方國種苗公司付出權利金。然而北方國家在進行育種工作時所需要的親本材料(註5)有相當大的部份卻是來自技術落後但種源豐富的南方國家,這些地方性種原卻無法得到西方式智財權的保障。(註6)


  前文中顯示許多原住民族人原本所使用的種子,甚至是經過傳統智慧傳承所選育的種子,在種子集團蒐集後,申請獲得智慧財產權,使未經授權的情況下即無法使用,造成種子使用權上的衝突。舉例來說,印度的薑黃,原為印度傳統民俗藥用植物,1993年,美國密西西比大學醫學中心向美國專利商標局申請以薑黃作為藥用的專利,內容便是宣告以薑黃粉製成治療傷口的藥劑。然而,以薑黃作為療傷用藥,在印度早就是傳統用法,現在卻因密西西比大學的專利申請而無法自由用藥,於是印度政府對此提出異議,認為將印度人的使用方式占為己有,正是所謂生物剽竊(Bio-Piracy)。


圖3:2014年4月9日,於日月潭德化國小舉辦的鞦韆祭日記,這是闊別了6年難得再舉辦的邵族鞦韆祭,祈求播種順利,讓小米及旱稻能長得像鞦韃擺浪一般。(邵族文化發展協會提供)

  1997年,美國法院裁決撤銷這項專利,這可說是第三世界國家對抗生物剽竊的第一回勝仗(註7)。原住民族經年累月所積累的傳統知識,往往能培育出具有長久栽培歷史的作物,許多品種更是在歲月的淬鍊下才馴化為適應當地風土、具有特殊基因型的地方品系。然而,近年來由於氣候變遷與糧食缺乏的危機,許多跨國公司集團積極蒐尋不同品系的種子,使得許多原住民的長久智慧結晶遭到剽竊與侵害。如何積極立法保護,是相當迫切的課題。我們從泰雅族播種祭等原住民的祭儀文化中,發現原住民以尊重的方式來分享種子、互通有無,並在這過程中增加了種子的多元性與適應性;泰雅族人播種祭典所顯示出的尊重及分享精神,實在值得今人參考借鏡。

  行政院環境保護署看重臺灣原住民族的環境智慧,委託作者撰寫本教材,拋磚引玉,提出首部含括十四個族群,以部落遷移與環境選址、部落農業行事、部落漁獵採集、部落動物物語及部落植物物語等5個篇章共25篇故事及旅程,各個篇章將無形知識化為有形表述,深入淺出介紹臺灣原住民族環境智慧。如本文即改寫自書中第25章〈神聖的種子:泰雅族的播種祭典〉。

註1:總督府臨時臺灣舊慣調查會原著,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編譯,2003《番族慣習調查報告書,第五卷,排灣族》,臺北: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頁124。
註2:見Facebook,什麼,你也愛臺灣原住民?!We Love Taiwanese Aborigines
註3:在此意味鬼靈。
註4:王梅霞,2006,《泰雅族》,臺北:三民書局,頁85-86。
註5:「親本材料」為育種用的原初品種。
註6:郭華仁,〈原住民的植物遺傳資源權與傳統知識權〉,見蔡中涵編,2000,《生物多樣性與臺灣原住民族發展》,臺灣原住民文教基金會,臺北,頁165-185。
註7:同上。

(本文作者羅永清為荷蘭萊登大學文化人類學暨社會發展研究所博士,現任中央研究院民族學博士後研究員;莎伊維克‧給沙沙為加拿大Simon Frazer大學人類學博士候選人。作者夫婦即將於5/21應邀到史前館演講並辦理臺東場次新書發表會,講題分別為「第一自然,第一民族:臺灣原住民族環境智慧(我的觀點)」與「第一民族,第一自然:臺灣原住民族環境智慧(我的觀點)」。歡迎至本館官網報名參加,教師請逕至全國教師在職進修資訊網報名,全程參與者提供環境教育研習時數3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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