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策展人失眠日記─大學醫院界的醫龍與我的1895，在壽豐(6)　燎火

文‧圖/林頌恩

終於修成正果的團隊們。

用投影片燒起來的屋子，真是太厲害了~~

倒數前三天11/19(星期三)

　　展場已經進入如火如荼的收尾，話說禮拜一蔡信一大哥跟父親蔡清發頭目特地從吉安過來跟冠廷做聚落圖修正，他就覺得場內外刺竹效果做得不錯，也對模擬復原往昔東門口外以倒叉削尖的竹子插在土塊上的防禦工事感到很有意思，這些都是我們盡量以展場方式來營造似是而真的氛圍來帶領觀眾進入那個時空的努力。

　　不過在這當中有一點我又失算了，就是展場家屋的模擬結果。本來我們打算在展場蓋家屋，只要做一半就好，然後屋頂跟牆面有火燒過的痕跡，以大片半傾頹的方式象徵舊部落被日本人燒過的現場，前方再散亂一些用品，做戲劇效果就是了。結果阿公他們很認真做出一間縮小版家屋，因此光是比例就跟先前想像的不一樣；再來是，當我們也很認真討論要怎樣燒家屋又不會燒過頭時，阿公似乎很難理解我們年輕人在想什麼，居然要把好不容易做出來的屋子燒掉？？這就讓我們很難跟老人家解釋了，於是我們也不好意思要以展場效果為名來毀損阿公的投入，因此呢山不轉路轉，我們還是要想出一個可以變通的法子，來處理目前這個看起來沒有展場效果的家屋模型。

　　「那……上網抓抓看有沒有那個火的影片，用投影機投射在屋頂上燒燒看呢？」由於投影機的位置打出去剛好是家屋那個方向，於是當我提出這樣的想法時，自己都覺得kuso到不可思議，事到如今只能先試再說囉。昨天晚上我們把燈關了模仿展場昏暗的背景，對著家屋投射出火苗，那個fu讓人連連稱讚。由於網路上抓下來的火還有不搭的電音效果，加上火苗跑不快還有lag，看起來很像機器火那樣一格一格邊跑邊燒，這些技術問題都得處理，因此這天擔任抓火特攻隊的冠廷可忙得很，也要帶頭陪玟慧觀察展品、切割台座來佈展，這樣之後其他的櫃子就都可以交給玟慧去完成啦。

玟慧搞定所有的展櫃。

　　下午送冠廷去搭車，遠方還有人從台東帶著最後幾塊輸出的板子趕過來。老闆很天才的跟我一樣迷路到太平洋左岸去，因此等他趕到壽豐文物館的時候，已經沒辦法把所有展板都掛完，只能示範幾塊教說怎麼掛，接下來呢，就都交給當場現學現賣的清雄。這其實也是我的「陽」謀之一，我們外來的協助者當然可以做完所有的事情，可是如果是那樣，這些眉眉角角的技術就沒有辦法留在當地為當地人所用，跟地方做展覽就是以展代訓，支持地方通過做展的工序並且進入可以自己完成的地步，這是很重要的一步。

　　於是呢清雄就在我們娘子軍的大力歡呼跟打氣聲中登上梯子，完成師父的考驗，不只他高興，我們也都覺得棒極了。當晚，惠瑜邀我們跟趕過來準備明天做解說訓練的虹妮一起去聚餐，餐敘敬酒中，清雄很高興說他可以出師了還當場叫老闆一聲師父哩，老闆也很高興今天收了個在花蓮的子弟，說那以後台九線業務都可以交給他囉，可把我們都笑壞了直虧他們。

倒數前三天11/20(星期四)

　　今天的進度要把展板、展品、解說牌都做完，我這邊則是要把本館新聞稿生出來寄回本館給瓊儀發出去。雖說我人在外面打游擊，但很多事也要靠總部的同事才能搞定，像是虹妮這次帶過來要送給策展團隊的禮品跟獎狀，就有賴素琪跟小碧幫忙才能讓這次合作的ending更完美。而讓虹妮辛苦許久的展場影片也終於剪輯完成，有她很多事精明準確跟主動參與才能讓這個展達到更好的狀態。
這天清雄活像師父一樣熟練地把掛勾、量尺等機司頭一一弄好，就開始沿著展場牆壁掛過去。玟慧這邊則是興奮地拿到原舞者道哥的手稿衝進來，當她很滿意地說出：「是手稿耶。」從她的神情，我了解她已能體會我的堅持，真正感受到筆墨真跡不同於碳粉影印的差異在哪裡，這一整天她把其他的展櫃佈置跟調齊的展品上架都搞定了，剩下的，就是還有一個空間要處理「消失的年齡階級」這個主題的展品了。

族人踴躍提供年齡階級的衣服。

　　這一區又是我們天才傑作的產物。話說沒有展品就要創造展品，於是當我們看到田野訪談的紀錄，老人家提到以前七腳川社是怎樣因為有年齡階級年輕人的投入而強大，而跟隔鄰太魯閣族有過節導致有一整個年齡階級被滅掉這段過去，我們想說那好，就把現在還有的七個年齡階級用現在各級都有印上自己級名的T恤做成展區來講這段故事，至於那個被長老覺得不祥而停止循環使用的第八個年齡階級級名，就用純黑的T恤來表達，真的是有夠劇場的象徵概念啦。於是這幾晚燕萍都到族人家裡調集展品，這樣的方式也讓更多族人參與在其中。

倒數前一天11/21(星期五)

可愛的難姊難妹第一次做展覽。

　　展場已經趨近於完成，這一天最忙的該是燕萍的媽媽阿梅，連續好幾天她都會幫我們把佈置過程弄得亂七八糟的展場清理好，而這天包括玻璃窗還有二、三樓都要做好整潔工作，所以就是裡裡外外的最後衝刺了。另外也在場進行最後衝刺的是燕萍跟玟慧的解說訓練，虹妮很仔細的講解，哪些是這個展要傳達給觀眾的核心概念、哪些區塊用甚麼方式表達……這對難姊難妹的眼神非常惶恐又專注，她們的投入讓我既安慰又感動。

　　中午，惠瑜代表鄉公所邀請所有的策展跟佈展人員到鯉魚潭旁邊的樹屋用餐，巧的是這家店的母語名稱就是以Cikasuan命名，因為池南這裡的阿美族人是七腳川社遷移過來定居的，啊~~能在開展前來到此地用餐真的是跟這個展覽做了最好的連結。我們跟阿公彼此開心敬酒，還有阿公很期盼的說：「嘻嘻，啊那明年要做甚麼展呢？」敗給你呢阿公，這檔展還沒開呢。然而能夠聽到阿公這樣的講就是給我們最大的鼓勵，看來老人家也上癮了呢。

　　飯後，我站在陽台上俯瞰潭邊美景，心底，想起的是當初跟燕萍在腦力激盪七腳川這主題時，我們都對百年前這個事件對現代人的連結是什麼而找不到那個切入點感到茫然，為了刺激她思考於是我嗆她：「你說，七腳川關你什麼事情？」當時還不知道自己是七腳川後裔的燕萍很老實的說出我想也是這樣的答案：「沒有關係。」我又說：「就像你隨便去街上問一個年輕人，你說：『馬關條約跟你甚麼關係？』對方一定跟你說沒感覺，他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所以我們要找到讓現在的人會感覺到跟這件事有後續影響的點，對方才會有感應。」然而在經歷過對七腳川事件的了解，加上這陣子陳雲林訪台所引起的執法過當事件，國族認同的議題一直以來對台灣而言是如此重要，這讓我深刻感受，一百年前的馬關條約跟我的關聯是如此大，所有的事件都不是過去的事情，而是還一直影響我們的現在，這是我做完七腳川展覽最大的體認。

　　晚上我們應梅娘阿姨邀約去她家吃羊肉爐，考古隊的同事老莫也從水漣趕過來。賓主盡歡到九點多時，老莫忽然提到「1895」這部片子正在上映，他很想去看，我也是，於是跟虹妮三人瘋狂地殺去市區看午夜場。這陣子以來1895這個數字跟議題很敏感地圍繞著我，讓我很想去看看，也去尋找這部片子跟自己的連結，還有跟七腳川與臺灣的關係。

　　有別於「海角七號」與海端布農館展覽的交織，「1895」則讓我明白，隱忍於臺灣不為人廣知，但卻又是那麼重要的乙未戰爭，如果用七腳川人之於阿美族來看待客家族群之於漢族，同樣都有許多隱忍不被看見與認知的存在，但都同樣捍衛這塊土地之於自己族群與家園的存在，而寫下臺灣另一頁的歷史。一如吳湯興要去打仗的理由：「這塊地是祖先辛辛苦苦開來的，有人要來搶就是土匪。」擔任隘勇夫的七腳川人不願意繼續忍受日本人不公平的剝削、坐視祖先建立的家園與生活方式這樣被破壞，於是向來被賦予護衛部落重責的年齡階級年輕人決定有所作為，就像姜紹祖對「敢字營」的期許：「敢人所不敢，為人所不為，敢就會贏」，他們選擇不對命運保持沉默。處在今日歷史點的我們，尤其是年輕人，更要從這些被遺忘的歷史去重組自己在歷史的位置，只因為每一個當下的念頭所產生的行動都會對我們的未來有關。這一趟策展的人生之旅，不管是1908七腳川事件或是1895乙未戰爭，都讓我對臺灣土地的歷史擁有更進一階的領會。

開展當天11/22(星期六)

族頭目們通通到場相挺，讓人感動

　　在部落開展這天通常也是我這小策展人最期待的，因為到了這個早上，該分工該完成的事都已有人承接跟進，我只要開開心心來吃風味餐就可以啦。這一天最忙的當然是以惠瑜為首的在地團隊，事先要請cikawasay傳統祭司他們祈福做儀式、安排團隊表演節目、接待外賓、準備餐點等等，早上再接受虹妮最後一次魔鬼解說訓練的燕萍跟玟慧，也上緊發條準備帶導覽。

　　讓我很感動的是，壽豐鄉各村的頭目全部出席這場開幕，讓人感受到頭目們的團結。冠廷、馬田也從台東過來，對七腳川事件投注許多研究的林素珍老師也全家出席，蔡信一大哥跟父親蔡清發頭目也到場，讓人感謝有前人的付出才有這天的呈現，只可惜這次幫忙我們最多的張良澤教授沒辦法從麻豆趕過來。

　　在這一天，原民會與文化園區長官代表、輔導團隊莎莉老師的讚賞，就是給我們團隊最好的肯定。肩頭壓力終於放下來了的惠瑜跟我們館員敬酒說：「謝謝你們這一路一起走一段，不棄也不離。」能夠在開展此時再次聽到這句如同婚約的誓言，真的是讓人深深感謝為此努力過的大家。

　　聚餐結束後，玟慧跟燕萍不得閒地繼續在文物館帶小朋友進行教育活動。我跟主任建成以及志工小石則飆往秀林到賽德克族正名之後的紀念活動會場逛逛，也到慶修院購買七腳川事件百週年的研討會論文集，準備回程經過光榮村帶給燕萍他們當做展場要使用的參考書籍。

　　開幕儀式結束後的展場，不免有些清靜寂寥，但是看到參觀者的留言內容總是讓我興奮，有長官給予的勉勵與支持，有族人給予的祝福與見賢思齊的自我督促，還有一位日籍參觀者寫說她從來不知道過去有這樣的事情(意思是她現在知道了)，這就是歷史留給我們的反省與展望。

　　到了最後還是要說再見的這一刻……

　　「我們走啦！」

　　「我們之間，就這樣、就這樣了嗎？？」燕萍的臉漲紅，淚水蹦了出來，很不願意這一切辛苦奮鬥如今要成為回憶。面對她把手張開如此真摯的反應，我嚇了一跳，先是佯裝酷態開玩笑地推開了她：「啊就這樣結束了啊不然你還想怎樣？」可是面對她的淚水，我還是很不捨地抱緊了她……終於，我可以開始了解先前「海角七號」看不懂的地方，也就是日本教師寫給老友子的書信：「我不是拋棄你，我是捨不得你」這句讓人搞不懂的名言。

　　原來，那是因為沒有辦法承諾你更幸福的未來(博物館與地方文物館今年的合作計畫結束了)，不想讓你投注更多的情感以至於傷得自己更多(地方館對史前館的期待是否能讓館方有更多積極的作法)，更因為我的懦弱與無法承擔這麼深重的情感(我只是個小咖館員而已無法承諾未來的政策)，於是我選擇轉身離去好叫你認為我無情(這樣我比較不會感覺虧欠你太多)……OS等一下這一集我應該是在「醫龍2」現場趕快回到朝田醫師的團隊~~。

　　於是我拍拍她很肯定的說：「親愛的燕萍，我最高興的是你已經有這麼強的在地團隊了，你不再是一個人做展覽了啊，很多辛苦的考驗你都撐過來了，你是最棒的策展人，以後你們一定會做出更好的展覽，真的真的我相信。」燕萍哭著點頭，惠蘭也以依依不捨的眼光看著我們，一種「我們結束了一場美好的奮鬥但還是很依戀」的感覺，讓人不知道要怎麼離開。

　　由於在壽豐那陣子手機鬧鐘鈴聲是阿嶽的「我會想念你」，因此回到久違的台東以後，我又開始狂聽阿嶽的專輯。是的，我不會忘記，與你們在一起這段金光閃閃的日子。於是我想用這首有著我真摯心情的歌曲，送給這次一起在壽豐挺過的夥伴：「我會想念你，我不會忘記，永遠想念你，直到再相遇……。」

「一起走一段：原民會大館帶小館合作計畫」網站：點這裡
「醫龍2」官方網站：點這裡
「1895」官方網站：點這裡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研究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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