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策展人失眠日記─大學醫院界的醫龍與我的1895，在壽豐　(5)酒釀

文‧圖/林頌恩

倒數前六天11/16(星期日)

　　今天一大早頭一件事就讓我們錯愕不已。原來這裡文物館的公休日是星期天，所以鐵門是拉下來的，即連到了火燒屁股的佈展期間，今天仍舊休館。很好~~~~看來要把博物館裡頭那套「佈展就是要搶時間做到天昏地暗」的思維模式搬到這裡是行不通的。不過門開不了沒關係，只要找到有水有電有廁所有桌椅的地方就可以繼續趕工，由於我們接下來這三天的首要任務還是先解決展板的圖文編排，那麼只要一台手提電腦就可以作業了，還沒牽連到展場佈置，因此在哪裡工作都一樣。

　　經過昨天一整天在舊部落現場的歷史激盪，對於其他遲遲還沒定稿的展示文案，我開始有fu了，就像宿醉之後小米酒發酵頂到胃突然狂湧到喉頭那種感覺，擋都擋不住就嘔了出來，啪啦啦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讓他們通通衝出來，再看要如何收拾跟剪裁就位。

　　我這邊最後還有三塊展板要交代，除了「慶修院：他鄉‧故鄉─七腳川人與吉野村移民的離散與定居」已經有精確切入的概念以外，還有兩塊展板：「今昔七腳川」、「原舞者─風起雲湧，七腳川事件百週年紀念演出」。「今昔七腳川」這塊，我要想辦法交代出一個七腳川後裔分布在各地非常分散但相對又非常統一的七腳川意識，這樣的定調以詩意的政治性點明了矛盾中符合真實的情理。展板文字就是介紹現在七腳川後裔分布的村落，然後在從中特別提到以祖居地太昌部落為首的文化復振工作，簡短介紹他們恢復傳統年齡階級運作的說明。另外就是這個展覽現地壽豐鄉比較鮮明的文化工作，怎樣表現在工作室的傳統工藝主題，這樣就可以剛好跟展板下方預定要放置的傳統衣飾等等展品做個連結，也可以從文物館現有的展品挑選一部分出來擺放，雖然說這樣的搭配真的很硬凹可是也想不出更好的方式。

　　我忙文字，冠廷就負責繪製七腳川後裔的分布圖，他除了要搞定書上聚落分布圖的重繪，也要把蔡大哥提供的七腳川原聚落圖稿，再用google earth跟現在的街道地景做個更精準的比例比對，準備做成大張圖稿。另外一位負責美術排版的苦主惠蘭，就繼續把其他的展板設計完。這一天我還沒辦法去想要怎樣寫「原舞者」這一塊內文，美其名說是還要等發酵啦，就還是先擱著了。

布招來了啊~~

這招厲害，阿公開始絞鐵絲自製羅馬旗效果。

倒數前五天11/17(星期一)

　　今天有一件讓人振奮的產出物運過來了，就是先前冠廷被趕鴨子上架設計出來的宣傳布條跟布旗。因為七腳川事件是悲調的背景，所以當初我們在討論時就是希望用比較不炫鬧的顏色跟樣式去設計，讓它低調沉潛樸素一點，所以就用非常淡的淺黃色跟米色打底做字，希望不要離海報設計的基調太遠。

　　然而我必須承認這樣的設想在實際操作也會有失算的時候，因為布條整體顏色很淡，掛在熙來攘往的天橋或路邊就很難引起過往駕駛人的注意。惠瑜覺得應該要做成傳統紅底白字的布條，邊框再加上所謂的原住民圖騰例如黑白三角形或菱形這類，效果會比較明顯。可是我還是覺得要跟展覽風格走向整體設計的感覺，儘管我知道紅底白字的視覺效果會很好，可是實在不希望展覽宣傳布條變得跟「遵守交通安全」或是「小心詐騙集團」這類宣導布條一樣，讓人看過去心裏一點感應都沒有，真的是后~~~只能說是博物館人自以為是的潔癖不知道在堅持什麼嗎？於是最認份的還是是我們的蝸牛王子清雄，跟阿公他們一大早就開始砍竹子絞鐵絲，準備到各地去綁布條、插旗子、跑部落，讓這個展覽的訊息可以傳到各村去。

　　這一天，玟慧忙著跟惠瑜整理、列印海報跟邀請卡的寄送名單，而我呢除了也要提出博物館這邊要寄發的名單以外，就是要趕快確認設計出來的展板呈現效果。由於惠蘭已經把一些展板設計出來了，我要一直不斷跟她對文跟圖的關係，字太多要刪太少要補，如果排版時有標點符號跑到每一行最前面也要想辦法在那一整段刪字或加字，文字影響到圖片效果時也要跟著調整，一整天就在忙這些最要命的細工。輸出店老闆已經進入備戰狀態，在等我們隨時改完就上傳輸出的圖檔，他說他已經認命了，這兩晚少睡一點，就在出圖機旁邊等了。

　　惠蘭處理圖像裁切跟文字搭配的功力很棒，簡潔中帶有張力，讓人會對畫面產生與現場連結的感覺。「這張…搶芋頭這張，我想放這裡。」「我也是，這張讓人看了好……」在有關事件發生之後這個主題，我跟惠蘭不約而同對同一張圖擁有一樣的感受，那是一張光讓人看到照片就會聯想到當時背後人心叵測的慘境：一群其他部落的婦女，正頂著籃子進入七腳川舊部落，搜括七腳川人來不及帶走的食糧與用品。而這樣的行為正是日本軍方默許與鼓勵的，藉此讓周遭對強大的七腳川部落帶有敵意的部落，可以順勢佔有他們的財物，順便恫嚇大家與日方為敵的下場……那是一幅讓人感到痛心的畫面，讓人過了那麼久的時間，還是會對那個當下發生的一切，感到震撼。

冠廷很苦命地在做模型。

倒數前四天11/18(星期二)

　　現場擁有一位手巧又要求品質的同事，絕對是做展場不可或缺的最佳夥伴。打從我慶修院回來當天，就塞給冠廷一份在賣店買來的慶修院紙模型，希望他能切割黏貼出一組日式建築模型，好搭在「慶修院」這塊展板下方的展櫃，跟院方推出的平安米當作展品一起展出。

　　一開始燕萍跟玟慧對於展模型擺米包這件事感覺似乎連不太起來，我就解釋，因為展櫃大小有限制，這個展能顯現跟本身主題最直接有關的展品又不多，那就要想辦法找次要關聯的展品把它搭起來，也藉由展品的多樣化讓展櫃內容看起來有高低層次感。因為目前這一櫃我們能掌握的內容只有研討會的海報跟慶修院發出去的社區報，這些都是平面的，如果不來點立體的造型感，會讓觀眾覺得很乏味。於是這兩天冠廷除了要跟直流的鼻水繼續奮鬥以外，也要想辦法在明天下午離開壽豐之前把這組模型搞定。這些天讓我們最開心就是下午茶時間，做展覽的時候只要每天有大杯飲料就感覺握有真實的幸福感，只是對我們來說那種感覺是冰珍珠奶茶，而對感冒的冠廷來說則是熱桔茶。

　　這個白天，燕萍跟玟慧她們忙著捲海報、放邀請卡。而我則是要把最後所有剩下的展板文字都做完，因為老闆準備把昨天出的圖送今天的宅配明天到，至於剩下的輸出他就等明天出圖後立刻隨車送過來，老闆當到這樣真是仁至義盡太超過到感激涕零。不過幸好他願意這樣做，因為剛剛老闆居然來電問說怎麼我們的出圖內容有韓文？真的假的？原來是那張「今昔七腳川」的舊聚落圖在轉檔的時候有些東西沒調到，於是那一塊在地圖上的文字說明就出現韓文亂碼了。由於貨車已經在等，不可能等我們改好重傳跟輸出，於是老闆說那他就等晚一點再單出另一張小圖，到時候帶過來再黏上去。他的貼心解套安了我們緊張的心情，於是今天我一定要完成最後一塊展板啦。

　　由於「原舞者」這塊展板放在最後，也就是一個展示要帶給人最有感覺、最有重生的施力終點，就像惠瑜策展心得提到的重點：「『七腳川事件』迫使族人離鄉背井遷移避難，本次展覽請大家一起面對陽光～走出陰影，分享阿美族人在回憶中重組歷史事件的溫度。」要怎麼把陽光的溫度帶出來，就成了我要從他們這次百週年紀念演出的文案要去擷取、濃縮、重組的思維。

　　十月份那次我跟玟慧他們鄉公所人員去拜訪原舞者時，由於原舞者還在招募這次舞劇的參加人員，玟慧很有興趣就表示願意加入，而開啟了她跟原舞者的緣分。這是讓我最高興的事，就是透過一個展覽的牽動，串起在地之間能量的聚合，而產生更多對在地有意思的發展。這次玟慧不僅身兼副策展人，又能透過這齣年度製作學習、感受到更多身為七腳川後裔的意義，是她這次參與在整個過程最特別的經驗。也因為這層連結，原舞者一起協辦這次展覽，玟慧也可以很快拿到演出的文案、歌曲歌詞和劇照，讓我們可以先想想看要怎樣擺設。只是說，我對於歌曲歌詞是影印稿而非手稿這件事頗為在意，因為這樣擺起來就很沒有質感，所以我力凹玟慧看能不能借到當初在池南看到的阿道手寫稿，塗來改去的充滿藝術家創作的辛苦歷程，真正能讓人感受到筆跟紙產生真跡那背後的人味。

　　巧合的是，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惠蘭是早期原舞者的團員，跟藝術總監懷邵大哥他們都很熟。在這個時間點雙方不約而同選擇七腳川事件作為對於2008這歷史年度的紀念與呈現，他們忙於排練，我們忙於排版，然後各自交會，希望的就是能夠共同引起世人對這個理念的關注，對於發生在臺灣族群歷史中的種種矛盾、衝突與悲劇，要能懷抱更謙卑的心情，學習彼此尊重、疼惜與互愛。雖然說這樣的表述好像離展覽很遠，但事實上它卻也是最核心的部分。原舞者藉由七腳川事件的戰亂，以及接下來南洋戰爭與八二三炮戰的戰火，述說不同時代的七腳川人被捲入執政政府發動的戰爭，希望藉此讓大家知道戰爭對原住民的定位到底是什麼，更重要的是安慰亡者與生者，撫慰離散中深感傷痛的族人。這齣舞劇的製作背後所帶來的意義與哲思，真的讓我很有感受，也期待在開展之後一定要重返花蓮看到這齣舞劇的演出。

聚餐最快樂了！

我們今晚的菜色。

　　由於冠廷要坐明天下午的火車先回台東，我們就說好無論東西趕到什麼程度，今晚通通放下，先給他好好聚餐一下。大家興奮得很，簡直就像在辦party一樣各顯神通。玟慧買來比我臉跟脖子加起來還大片的炸雞排，燕萍的媽媽阿梅帶來傳說中久仰大名的白斬雞讓我們為之歡呼不已，清雄飆回很遠的家裡，不辱蝸牛王子的家學淵源，炒出兩盤香辣蝸牛肉，讓第一次吃到蝸牛的冠廷嚼到臉頰酸，我則很沒有誠意帶來自助餐店的青菜，加上大家七手八腳傳來的冰啤酒，耶！最喜歡在還沒有完工的展場這樣瘋狂的high法了，這可是只有在部落做展覽才能跟夥伴一起享有的感覺喔！

　　這天晚上讓我見識到光榮村這裡的人好大的胃口，為什麼外帶的小碗湯麵那碗口可以比我巴掌還大又很深，麵量超多，讓人感覺怎麼可以一直吃不完，吃到快睡著~~~

　　名為七腳川的這罈酒，已經發酵得差不多了，剩下來的，就是要準備濾酒的過程了。然而讓我比較貪戀的反而是酒釀的副產品，也就是我們這群人一起努力、挺進、學習過來的歷程，那是，另一種嚼在口中細細發散的複雜美味。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研究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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