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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祝福,很好(naguwaq)─以纖維創作來義鄉巡迴展於南和部落為例,談以博物館化操作建構原鄉認同的可能性
史前館電子報第100期 2007.02.01 
   

巡迴展特輯

這樣的祝福,很好(naguwaq)
 ─以纖維創作來義鄉巡迴展於南和部落為例,
  談以博物館化操作建構原鄉認同的可能性
 
  文‧攝影/林頌恩


未來族人期待以更多的創作辦理更多的展覽

劉義草的作品「老少咸椅」

作品相片舖白布?為了去背方便所產生的模式,也是策展過程的學習

  開展前兩天的夜晚,從文物館裡頭往外看著燈火通明的遠方,以及水銀燈下始終陪伴我們這些日子來來去去的兩台摩托車,就快結束了在南和佈展的這一切。似乎,這一趟策展經驗值的建立,讓我們還有些意猶未盡、心有不甘的期待與失落。我不禁故意問身邊的部落策展人陳文山(angusan):「文山~~~~你會不會想念這一切?以後還想不想、敢不敢辦展覽啊?!」文山以一副早就想很久了沒有在怕的態度回答我:「想啊,當然敢啊~~」那飛蛾撲火的神情端的是既陶醉又壯烈,而這一切都是迷人的策展所惹的禍。

  最早之所以跟文山產生交集,在於我曾將這份招生訊息寄給手上一批曾經參加地方文物館人才培訓有關的通訊名單,這當中只有文山產生報名上課的意願。之後當我聽文山說,他所出生的部落─南和,就有一棟屬於鄉級的原住民文物館,雖然已經蓋好兩三年了,但是不曾辦過展覽,曾上過相關培訓課程的他一直很希望可以藉由文物館的運作讓地方事務有機會活化起來,於是他的反應與想法讓我這博物館人很在意。

  活化地方事務有很多種方法,為什麼這個年輕人偏偏想用這種很難的方式?一般最常見的便是類似社區營造企劃案的硬體建設與軟體活動,像博物館化操作這種似是而非、模稜兩可的做法,有很多想像、也有很多挑戰,特別是這樣的方式要放在原住民地區藉由文物館來操作,更是困難。

  眾所皆知,原鄉文物館在公共政策底下所形成,但是過程中卻很少與地方團體組織產生展望未來的陪伴關係,於是文物館往往就這樣硬生生切入部落成為揮之不去的龐然大物,但又無法與當地有一結合的後續脈動。當然這個問題點之一在於,空有館舍而未同時展開長期人才培訓及後續經費支持,然而這往往造成部落必須承擔這類無法發揮實際功能空間的下場,只能在生活上遙嘆注視著未曾發生的想像。於是,當我聽到文山這樣說時,總會心疼,也很佩服,他選擇了很難去社區營造的篳路藍縷,但也會是一條指日可待的康莊大道。

  我能理解文山心裡的痛與夢,然而要在諸事欠缺的地方進行博物館化操作,這絕對不是一條簡單的路。自從在博物館工作以來,我才能理解,博物館化的操作往往不是一般觀眾到館時所看到對於展覽在展場、展品與解說的平面化呈現,背後多面向的立體化操作其實很複雜、專業,也很政治化。今天這一套呈現模式要放在部落操作,如果意識、人力、資源還無法就位即強力操作,雖然對外還是可以生成同樣的展現成果,但是斲傷的不僅是部落策展人所擁有的人脈及底牌,也是剝奪部落運用展覽引發得到造就的權利,如此不免還是會成為人去樓空的徒留熱鬧一場。

  而這次在南和的經驗也讓我再次感受到,以目前原鄉文物館的閒置或操作不彰,事實上絕不能光要求原民會或鄉公所等行政體制內人員去強化博物館化操作的實務與認知,廣大的學界與博物館界也要在這個介面一起陪伴與培力。更重要的是行政體制有無辦法鬆綁,讓更多在地有心學習及擔任對外與對內窗口的中青代,可以直接承接這個介面的運作,讓原鄉設立文物館的初衷可以在地發揮原本所要帶來的祝福。

  於是,就像食物的本質在於美味與健康,不管是博物館級的懷石料理,或是部落性的家常小菜,所企圖要引發、展現的本質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懷抱與品嚐、感念與前行。如同文山的信念,我們都相信藉由博物館化的操作,是有可能促使部落在此一生成過程,去檢視自我的利基與不足,去醞釀所想營造的事務,同時也藉由此一場域獨有氛圍的體現,去感受、擴散這種操作企圖達成的效應,更重要的是有些什麼可預期、不可預料的發酵、撞擊可以在未來產生,逐步匯流成下一波可再引發的能量。

  以我布農族朋友馬田所策劃的部落影像展「記憶種植」為例(詳見本館電子報60期),就在操作過程中累積了社區集體動員的意念與能量。工作團隊藉由蒐集老照片的機會,同時也將每一階段所掃描到的照片以影像放映會方式與族人進行分享,使得大家更努力翻箱倒櫃找出更多相片。族人與工作團隊之間也在過程中交換彼此的心境,從中產生互信、互動以及對部落事務發展的寄託。

  這個歷程最後在立體操作上呈現的結果便是展覽,平面紀錄的成果則是出版品,前者經費由鄉公所與原民會提供經費、後者則是文建會與信義房屋「社區一家」的執行計畫,而這個介面皆由馬田的工作室策辦完成。現在他仍以此模式進行部落族譜的調查,同時也加入錄影紀錄的操作方式,這一切不外乎是為了再次強化初來部落共有的歷史,讓下一代有機會因著這一代的嘗試所轉化出傳承的養分,能夠感受自己部落對土地、對記憶、對群體之間的連結。

  以展覽化的方式去轉換、操作部落的文化工作,是一種可能,也是一種分享與解放,甚至是重組大家對原鄉的看法。而對於許多近半世紀以來才形成的新部落,這種操作更極致的展現可以是共構彼此來到這裡的在地認同,以展望部落群體所要走下去的未來。一如實體展示所欲引發的果效,出版品印製(一如網頁)亦可視為一種永恆的平面展示,也是博物館化操作的方式之一。

  另一位排灣族友人黃金盛,他以蒐集臺東金峰鄉新興部落各家族老照片的方式,經由社區發展協會向文建會提案,印製了「守護撒布優sapulju─從山裡走來」的部落史小冊。這個部落的組成相當特殊,是屬於典型的日本、國民政府時期族人派遣代表踏查、遷村、合併生成的部落,由八個小部落組成,擁有八個家族的頭目系統,可想而知,部落的人脈生態之複雜以及對於部落願景之多元。然而,藉由各單一家族老照片出版品與口述資料的整理、檢視,這個過程不就是在形成大家對撒布優的認同嗎?既然各家族都已經來到這裡組成了生命共同體,那麼八個家族所擁有的不都是撒布優共有且特有的文化資產嗎?

  跟金盛一樣,文山同樣成長於這半世紀以來形成的原住民新村,可想而知,與老一輩對各自原生部落/所屬家族認同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這一輩對上一輩所謂原鄉已感模糊的年輕人,他們這種焦慮的紓解更需要一個強烈的在地認同來營造,在以南和部落之名的脈絡下去回顧、理解過去高見部落與白鷺部落的歷史,去經營兩者合併後遷村所產生這多年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互關係,再造未來以集體意識所要邁向的部落遠景。

  那麼,南和,是怎麼樣一個地方?在還沒來到這裡之前,當我想在網路上搜尋南和部落的資料,很抱歉,只要一輸入「來義鄉」,幾乎所有的搜尋結果都只出現「古樓」的資料。然而,形成南和這生命共同體的歷程是這麼特別,當我聽到部落中壯輩族人娓娓道來這個部落的形成,內心,有了深沉的理解與感動……

  當年勢力較為龐大的白鷺部落,與古樓系統小支系的高見部落,儘管雙方系統與屬性都不同,但是兩方耆老為了考量後世子孫可以獲得較佳資源的發展,願意合併成新聚落,作為建立山地模範聚落的典範。當年耆老共同立下的願景,就是希望這個合併而一的新部落能夠和諧永續發展,擁有良好的互動。

  這個意念的具體展現,就在於部落的排列位置方格整齊,同時也計畫性地以排灣樣式建立共有的部落意象,例如仿排灣木雕的水泥浮雕、一貫的陶壺型門牌與木製信插等,企圖營造共有的部落標誌。更重要的在於遷村後族人住家位置的考量,例如將高見部落的族人安置於接近舊白鷺部落的上部落,將白鷺部落的族人安置於靠近舊高見部落的下部落,如此可促進兩部落族人每天要去自己原鄉田地山上工作時,都可以經過另一個部落的聚集處,在日常生活中就有機會常常看到對方、接近彼此,耆老的深思苦心都在這樣的規劃體現無遺。只可惜當初主事菁英有的早逝,有的離開所能發揮影響力的行政位置,諸多規劃未能延續,因此長年來這個部落在發展上始終有著理想未竟的遺憾。

  這個被形成的新聚落,在日常生活中對彼此不同系統的存在要有許多的包容與理解、在乎與共存。最簡單的例子就是當地同時擁有兩種語言系統,因此同樣是南和的當地地名tjurukaladju/tjurualadju,高見發音的漢字記音會是久拉卡拉久,可是白鷺系統就唸成久拉阿拉久,像這樣的小事就把我們想學當地語的外人給打敗了。然而我很高興的是,屬於白鷺系統的文山在語言上的教導始終在乎高見系統,會跟我們講說這句話白鷺的話怎麼講、高見的話要怎麼講。同時會說兩種語言系統的他,會靦腆地笑著告訴我們:「我是白鷺的,我們講話沒有k的音,可是我也會講高見的,有k的音……」

  那麼,有沒有可能以展覽化的方式,去呈現這個在歷史來由、在部落共存都相當特別的部落?去告訴下一代,我們的部落是這麼特別,所以我們要好好珍惜所共有的文化資產?當我們在部落參展人家裡進行展品調查時,我們已經可以感受到這個部落一如其他部落所具有的潛能,是這麼的期待被凝聚、等待被展現。在一位高見系統的vuvu家,他憑著記憶以片假名寫下當年高見仍在舊古樓家屋的家族分佈,當他拿出這份珍貴的紙本見證,讓我們在場不管是南和中青輩或館方工作人員都興奮不已,對著再兩年後就是兩部落合併五十週年紀念以及五年一次五年祭的重要年份,有了許多以展覽化操作的企盼與想像。有好多的解碼要進行,有好多的資料要採集,有好多的物件要尋找,以及這娓娓脈絡所意欲營造南和下一個五十年要產生的面貌。就像展品台座要上漆之前一樣,每一次展覽在主題意圖上都可以是攪動、攪拌水泥漆的那根棒子,要讓原本沉靜在內中的能量,可以藉由展示發揮出來,成為就近對營造原鄉的祝福。

  當然說實在的,以館員身分而言,對於遷村五十週年紀念以博物館化展覽操作這件事,我很怕文山想要策展的心再度延燒,這樣的過程會是場災難,相對而言這個結果也會是祝福。回想剛到部落的第二天下午,望著滿室還不知從何組起的台座,我們的心,就像剛剛被小吃店大姐三組參茸酒套紅茶的專業級休閒飲料給打敗那樣,臉色比當地部落排灣名「雞母珠的故鄉」(tjurukaladju/tjurualadju)那紅紅的小珠珠還紅。然而兩週下來,我們真的已經看到,這一次的工藝聯展,只是個小小火苗的開始,未來,不管是用什麼樣的方式去操作,我都相信,那會是南和自己要帶給自己部落祝福的方式。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幸福喔,加油,南和!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研究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