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微化石

東排灣族傳統住屋與植物的關係(下)
庫克船長與夏威夷
史前館電子報第71期 2005.11.15 
   

 

東排灣族傳統住屋與植物的關係(下)
文/鄭漢文 圖/林佳靜

家名與繼承

  排灣族的家屋通常都有一個家名,這個家名則與家屋成員的名字相聯結,如家谷拉夫.甘比(tjakulavu kanpi),家谷拉夫是其出生之家的家名,甘比是其名字。家屋在非親屬間產權移轉,家名依舊。同一家人因故遷入另一家屋,則採用該屋原有之名。新建家屋者依例另取家名,但將原家屋主要石材搬運到新址重建者,常沿用其原有的家名。

  家庭結構和家戶結成大社區的一個重要關鍵在於社會關係的居處法則(residence rules)。最重要者就是婚後居處的法則。排灣族的居處法則以種子家庭為核心的新居制。排灣族將原居地稱之為paumaumaq,家屋則稱之為umaq,其是生來之所,也是死後回歸之處。家屋一般由長嗣繼承,留守原家的長嗣稱為vusam,也就是指小米收獲選取最好的一束做為「種粟」之用。vusam亦是留守原家的長嗣與種粟的稱謂相呼應,意在期望小米的豐收與家屋子嗣的繁衍得以相稱。長嗣所居住的原家稱之為qumusam,即「播種」之意,而弟妹創立的新家稱為qusam,即「種子」之意。一個vusam稱他的分家為ku-ngedruq,意指︰分家對於原家而言,如同竹子的一段或繩子的一節。原家必須提供新建立分家耕作的粟種,而分家必須透過回贈原家小米或回原家分食小米。由一個原家分出來的各家,當地人稱為「一個家」(ta-umaq-an)或是「一樣的血」(ta-djamuq-an)或是「一條路」(ta-djaran)。


文化公園排灣族傳統家屋使用材料一覽表

文化公園傳統家屋室內空間名稱及其意義

家屋的空間

  家屋執行了久遠的社會功能,最顯著的是那些容納與再現宗教與政治制度、提供遮蔽庇護及支持關係、表現社會區分體現財產關係,並且使地位、認同和權威得以表現。因此,家屋的尺度、形式、功能、區位以及耐久程度等等,都是社會生產出來的。住屋的空間,提供了一個理解家屋和社會脈絡最為有效的出發點。社會需要隨著歷史性的生產方式變化,而不斷的被創造和改變。

  如果建築物被社會生產出來,它們也被社會消費,家屋以及它們所在之較大環境,不單只是反映或呈現了特定的秩序,它們還積極的從事社會與文化存在之建構:社會在相當程度上是藉由它所創造的建築物和空間而構成的。

  家屋內部空間往往是原住民族宇宙觀之縮影(microcosmos)與再現(representation)。家屋空間取向(orientation)表達成員之間的階序、權力關係,可區辨為舉行儀式的神聖空間(宗柱或祭台)與日常生活的空間(常以爐灶為象徵);家屋中的爐灶常能將聚落外的食物,轉化成為家屋成員共享的食物。

  東排灣族的家屋屋頂,有一蓋與主樑相垂直,並且搭接於中柱的一塊椽板,這塊椽板是家屋有祭祀活動時,先對著板子點灑小米酒和祭物之處,祭拜的對象則是adaw(太陽),泛指神靈;而後再走到後側山牆的神龕,稱之為umaqan,意指祖靈的居所,向祖靈告知家裡的事物,並祈求神靈的庇佑。

  排灣族家屋之門(paling)有其禁忌,凡是儀式用器物與平地人傳入的物品,都不可穿越家屋之門。這些物品必須由家屋的窗戶進入,窗戶是溝通家屋內外的通道。家屋的前庭才是家屋成員與其他家屋進行日常與儀式性的拜訪(參加婚禮或其他慶祝儀式)的空間。家屋中做為日常生活的空間起居室(tala),也是舉行家庭儀式的地方。因此,平地人的物品禁止進入此一空間。通婚男女雙方的親友之互訪,也多在此處進行。排灣婦女常常坐在家屋內做手工活兒,隔著敞開的窗戶與在家屋簷下(liti-liting)的訪客聊天。

  家屋內部的神聖空間,經常以小米穀倉與家屋中柱所舉行的儀式與相關禁忌而突顯其重要意涵。位於家屋內部較後方的中柱是全屋中最重要的柱子。家屋內部空間更常常成為女性子宮的隱喻。排灣族孕婦難產時,必須由家人跑到屋外搖晃家屋來使孕婦順產;若真的發生難產,則必廢棄家屋、另建新屋。女性生產時,家屋內部則完全成為女性的空間,當產婦與嬰兒不幸因難產同時死亡時,其至廢棄家屋,另外覓地重建。

  家屋空間之所以可以區辨成為內外的基準,不僅是一種視覺上的實體、客觀的區辨,更需藉由當地人以人與身體的象徵所實際介入的文化實踐過程,來展現出內外區辨的獨特意義。門檻就是一個最重要的區辨與實踐的場域,因此,

「如果有人跨進門檻被打死在屋內,屋主是不用負責任的;但是如果是在門檻之外,彼此即使有所爭吵,屋主也不可以隨意把人打傷。因此,門旁的床舖,則是做為長嗣睡覺的地方,床舖的外牆則是掛武器的地方,隨時要負起保護家人的責任。」--曾明

文珠蘭

月桃

月橘

假酸漿

食茱萸

家屋周圍的植物

  排灣族人相當重視居家環境園藝的經營,但日本人進到蕃社後,到處採集排灣族人所種的名貴草花,導至拒絕日本人進入。森丑之助曾寫道:

「被稱為南國名花的野生蝴蝶蘭,由於日本人濫採的結果,今日己經少見了,不久的將來會遭受絕滅的命運。」

果不出其所料,原產於大武、蘭嶼的野生蝴蝶蘭,至今只有從園藝行購買,野外的環境已經不可見了。他又說:

「排灣族都有園藝趣味,蕃社內家家戶戶都有花圃,無論男女都用草花製成環狀頭飾,人人有頭戴花環的習慣。他們在森林中看到美麗的野生草花,不但欣賞美麗的花朵,甚至把整株植物移到自己的花圃內。寄生於巨木的羊齒類或藤蔓植物、蝴蝶蘭、木槲、金石槲等蘭科植物,如果在山中看到奇花異草,便採回移植於屋子附近的巨木鑑賞」--森丑之助

  東排灣族人喜歡在住家周圍植花蒔草,一者是做為美化庭園,二者是住家界限,三者是得以就近取材。就以界限植物文珠蘭和檳榔為例,其在家屋田園裡處處可見;文珠蘭的白色花卉、鮮綠渾圓的果實,都是一種美的代表(註1);其嫩葉於工作疲累時,可以用來貼額頭消暑袪熱或搗碎敷治腫瘡;另外成排的檳榔種植於庭園的邊界,除了做為土地的界限之外,也是日常生活中極為重要的嗜食品,檳榔與住屋的相互呼應,成為畫家筆下常見的題材。其它住家周圍常見的植物有山黃槴、假酸漿、月橘、月桃、食茱萸、山蘇花及辣椒等等生活上常常用到的灌木或多年生草本。

  不同的樹種,也點出不同的生活區域。傳統上頭目家庭的空地,空間夠大也需要提供一個納涼聚會的空間,所以正榕或白榕成了頭目家庭樹種的指標;工寮附近多半就近依於台灣朴樹或茄苳搭建而成,朴樹每年初春發芽的時候,會有成群的虹彩叩頭蟲、彩艷吉丁蟲群聚樹上產卵繁殖,在山上工作的婦女們,會將其翅鞘拴在斗笠上,在陽光下閃閃逗人;茄苳則是山田裡常見的大樹,對大樹的敬畏,是一種依賴,也是一種恐懼。依賴的是靠著它來乘涼,靠它的生命現象做為交感巫術的法器;恐懼的是雷擊的時候可要快閃,同時也將之視為惡靈的居所。在部落的出入口則是以雀榕為主要樹種,巨大的身影,傳統上是進入部落的指標,同時也是進出部落界限時進行palisi的地方。森丑之助的《生蕃行腳》也指出:排灣族幸虧設有Parisi之林,嚴格地加以保護。別地方的蕃地沒有像排灣族那樣嚴格地執行禁伐。在他們未完全開化的社會裡,由於「迷信的禁制」,禁伐Parisi之林,自然地在森林保護上發生了「保安林」的功用。

結語

  本文從家屋的建造與其周遭環境經營的論述,僅能點出東排灣族家屋與植物的局部關係。大武山下傳統山林孕育著排灣族的神話、祭儀與部落的發展,植物世界不再是單純的自外於其自身的世界。因此,如能更進一步的探討排灣族人如何透過文化的感知、文化的安排,將植物在社會分類下進行著特殊意義與用途的分派,或許可以更全面的推演至一個族群的文化生態法則。畢竟,認知起源於經驗的體現,通曉的解釋必需展現於人類物理環境的使用。

註1. 排灣族人常以文珠蘭稱讚婦女的美,如matu ljivakung,意思是指「像文珠蘭那麼白」的意思。

參考資料

森丑之助(楊南郡 譯)
2000 《生蕃行腳》 遠流出版公司,台北 ,頁215

鄭瑋寧.王嵩山
2001 <台灣南島語族的家屋>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 簡訊163期

(本文作者為台東縣金峰鄉新興國小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