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的榮耀與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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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森寶
蘄艾
保存小秘訣二:
居家攝影作品的保存與維護
 
 
史前館電子報第25期 2003.12.15 
   
 

羽毛的榮耀與哀愁/楊宗瑋

飛翔空中的鳥類向來是人類仰慕的對象,不論是形態威武的猛禽,或是色彩艷麗的各種鳥類,鳥類的羽毛一直是許多人類彰顯身分與地位的象徵。世界各民族佩帶羽毛的情形比比皆是,較具代表如北美印地安酋長的長串鷹羽頭飾、夏威夷酋長的黃紅相間羽毛披肩、南太平洋女郎的天堂鳥尾羽頭飾等。

台灣各原住民族中,佩帶羽毛較具代表的例子,包括了鄒族人皮帽上的帝雉尾羽、阿美族人頭冠佩帶藍腹鷴白色的中央尾羽(目前皆佩戴環頸雉尾羽,並垂掛白色細布條),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則是排灣、魯凱頭目配戴的熊鷹飛羽。

熊鷹(Spizaetus niplensis fokiensis Sclater)是台灣留鳥中最雄壯的鷹,頭後有角狀冠羽,又名「赫氏角鷹」(『赫氏』是指命名者Hodgson),史溫侯先生1862年曾於淡水得到一隻熊鷹;當時漢人告訴他,此鳥在丘陵並不算罕見,會獵捕野兔,偶爾亦會獵捕小鹿。熊鷹足部密被羽毛亦為其重要特徵,飛行時翼寬尾大,背部及雙翼暗褐色,腹部至尾下覆羽淡褐色,有許多白色橫紋;以林中的小型哺乳動物如赤腹松鼠、鳥類及爬蟲類為主要食物;僅分佈於中低海拔的原始森林中,生性隱密,對人類活動極敏感,因此在台灣低海拔山地皆遭開發迨盡的情況下,目前僅於最深邃原始的山區偶爾可見。

由於熊鷹飛羽上有長串三角型的斑紋,與百步蛇身的三角形圖案相似,在遵奉百步蛇為祖靈或祖先守護神的排灣及魯凱族人眼中,因此被賦予了相當多樣的神話及傳說,如魯凱族奧威尼卡露斯盎所著的「雲豹的傳人」一書,有段敘述:「魯凱族人長期相傳,百步蛇年長到一定時間,牠會慢慢進化到愈來愈短,然後長出羽毛,最後長成會飛行的禽類,因此熊鷹羽毛上的的八個三角形斑點,原來是百步蛇所形成的斑點,所以熊鷹一直是貴族(頭目)和英雄的象徵。」江海先生所著的「漂泊兩千年」(邏發尼耀家史)也有一段敘述:「傳說中,熊鷹也是頭目變的,那是遠古時,有一戶頭目家的長子,父母已喪亡,族人卻惡待他,不給他食物,小男孩相當悲傷,有一天獨自跑到山上哭泣,不知不覺中竟然長出翅膀變成一隻熊鷹,並且以酷似小孩子的哭聲在高空中喊叫,族人根據牠羽毛上的花紋,認出是頭目家的男孩。老人家便說:『頭目家的孩子在向我們哭訴!』從此,頭目的羽冠就以鷹羽象徵,黑白相間的節愈多、插的數量愈多,便是身份地位愈高的象徵。」


熊鷹飛羽使用區分

民國九十二年一月,史前館「照片會說話特展」巡迴至屏東三地門鄉大社村展出,筆者曾向該特展部落策展人撒古流先生請教關於鷹羽之事,經其手繪簡圖並說明:大頭目才能佩帶熊鷹最長的一根初級飛羽,並配上一根小的覆羽;南邊來義部落的大頭目要戴三根最長的初級飛羽,有的部落大頭目戴兩根初級飛羽,各部落略有不同。羽毛是一種識別象徵,類似獎狀一樣,在適當的場合頒給有功勞的人,取用都很嚴謹,無功勞就不能帶。祖父因為跑得很快,常受命傳遞消息,得到「風之使者」的封號,因而可以佩戴帝雉尾羽,封號可以繼承,現在節慶之時,他頭上也繼續佩著帝雉尾羽。大社村曾有一名長者死亡後,祭司於入土前祭祀時,手握著其生前所有的羽毛,分別交給了其繼承人,以傳承其事蹟,最後剩下一根黑白各半藍腹鷴的變種羽毛,說道:「這一根羽毛是獵過頭的勇士才能佩戴的,你們誰都沒有資格佩戴,就讓它跟隨陪葬,陪他去天國吧。」

大社國小門口旁有一老屋,撒古流多年前曾租下,設立一間工作展示室,一日遭一酒醉之青年毀損部分物品,屋主要求撒古流賠償一根熊鷹飛羽,因為屋主身分為較次階之頭目家族,所以撒古流只買了一根較短小的熊鷹次級飛羽就解決了;雖然只是一小根羽毛,卻也花了他六千元新台幣。


古樓村來參加婚禮的大頭目羽飾
徐雨村攝/

本館民族學研究人員徐雨村先生曾於民國87年12月25日參加台東土坂村陳頭目家孫女的婚禮;陳頭目原由屏東古樓遷來,這次婚禮來了多位古樓的頭目家族,每人皆頭插兩根熊鷹飛羽,大頭目戴的是最長的兩根初級飛羽搭配兩根短小的覆羽,其他頭目則佩較短的初級或次級飛羽;新郎原是平民,因與身屬頭目家族的新娘結婚,地位提升,頭冠也插了兩根熊鷹較短的初級飛羽。依傳統的約束,新郎的羽飾不合體制,已超越其地位。

民族學者胡台麗女士於「百步蛇與鷹:排灣族的文化認同與表徵」一文中,關於古樓村的百步蛇與鷹的傳說及鷹羽的區別使用,做了詳細的紀錄。百步蛇會變成熊鷹是古樓老一輩人深信不疑的事,百步蛇變為鷹後,由神靈變成很有力量的敵人(註一),同樣屬於神靈界的頭目,型態雖異,不變的是鷹羽上的百步蛇紋。

熊鷹是原住民深富文化意涵的袓靈物種,具有崇高地位而且成為信仰象徵,理當應能獲得最完善的保護;然而為何會陷入瀕臨絕種之危機,甚至幾乎絕跡的地步,值得台灣居民深思。最主要的原因當然屬棲地的大幅減少,農業上山、伐木、林相單一化,甚或觀光遊憩都有影響,眼前最主要且直接的威脅,卻是來自獵人的捕捉,因為有需求,遂有供銷;屏東水門的特產店就一直都有熊鷹羽毛的市場。雖然依據「野生動物保育法」,熊鷹屬於第一級「瀕臨絕種保育類野生動物」,禁止捕捉販賣其產製品,但是在台灣山區,「野生動物保育法」僅供參考,是居民心照不宣的事實。

在台灣的數萬賞鳥人士中,只有極少數人有幸能見牠一面,中華民國野鳥學會建立的鳥類資料庫裡的觀察記錄亦屈指可數,台灣至今尚無熊鷹的野外生態調查報告,很可能在我們瞭解牠之前,牠就已從台灣消失了。生態攝影家劉燕明先生在六福村企業的贊助下,花了五年時間終於拍攝到一對熊鷹的育雛過程,希望即將完成的紀錄片,可以喚起國人對熊鷹的重視,別讓這種台灣最重要的猛禽在野外消失。

不少學者專家認為原住民具有「生態智慧」,其利用自然資源,有特殊性(或稱低效率性)的機制(註二),因而可以達成與自然和諧共存,永續利用的目的,因此原住民可以稱為「山林之守護神」。部分學者專家則稱原住民為「野生動物終結者」,固然有其迷思,失之極端,但若稱其為「山林守護神」,也是另一個迷思。

以熊鷹的案例來看,祖傳的若干禁忌(註三)早已僅供參考;日據時代紀錄的排灣族雕像就早有佩帶鷹羽的圖像。前述胡女士一文的第二十三頁,刊出了古樓村頭目受訪時的相片:一隻熊鷹奄奄一息的癱在頭目的腿上,頭目開心的拉開鷹羽為胡女士解說。這隻熊鷹的處境,恰可代表台灣其最後族群的哀愁。

在市場經濟影響之下,原住民生活型態改變,許多傳統的禁忌不再有約束力,在其努力恢復傳統領域及復興固有文化的同時,如何不執著於穿戴飾物的表象,納入尊重物種生存權的現代保育觀念,是這一代原住民應有的體認。

羽飾之配戴,得以彰顯權貴,強化階級認同,凝聚族群向心力。舉凡山豬牙、琉璃珠、銀幣、花環、百合花、紅毛及雲豹皮飾等,目前均有人工替代品,亦普遍為原住民接受,且不失其象徵意義,只有熊鷹羽飾在現代慶典尚未出現適當的替代品,然而其使用量有明顯增加的趨勢,西部的情形又比東部為嚴重,實在令人憂心。希望有心人士能儘早開發出熊鷹飛羽的人工製品,更希望能被族人認同與接受,以免遭「熊鷹最後終結者」的污名,減緩熊鷹所面臨的滅絕危機。

 

 

註一:古樓人認為百步蛇不主動、不隨便攻擊人,熊鷹比較具有攻擊性,會將人眼抓瞎,也會吃人的內臟,因此突顯了其「敵人」的形象,獵得兩隻熊鷹相當於獵一個人頭。獵得熊鷹後的儀式皆比照獵頭舉行,包括獻祭、敵靈祭、獵首歌舞等。了解鳥類生態的人都知道,鳥類之所以會攻擊人類,都因護雛而發起,所以鷹的「敵」性,其實是因人類先發動的敵意—「獵雛」而起。

註二:特殊性的機制如:傳統繼承的獵場領域、散佈式的獵區使用、獵場的調整和輪替、特定區(小鬼湖)的迴避行為、傳統的禁忌和占卜。這些機制的背景和動機,與現代的保育觀念有許多並不相容的立場。

註三:魯凱族的好茶部落,相傳祖先從台灣東部海岸遷移山區,再橫越中央山脈,由靈敏的雲豹領路、老鷹(熊鷹)在空中引導,最後來到舊好茶,到此之後,雲豹卻佇足不肯離開,於是遂在舊好茶建立了部落,稱之為雲豹的故鄉。族人為了感恩,便禁止狩獵雲豹和老鷹(熊鷹)。

參考資料:

江海(2000) 漂流兩千年/邏發尼耀家史。屏東縣文化中心。

林文宏(2000) 台灣鳥類發現史。遠流出版社。

胡台麗(1999) 百步蛇與鷹:排灣族的文化認同與表徵。台灣原住民國際研討會資料,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主辦。

傅君(1997) 台灣原住民「生態智慧」與野生動物保育。山海文化雜誌第17期。

奧威尼卡露斯盎(1996) 雲豹的傳人。晨星出版社。

鍾金男(2001) 原住民的圖騰與猛禽—敬愛Adisi關懷熊鷹。鳥語雜誌第245期,高雄市野鳥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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