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嶼與後現代-照片會說話特展蘭嶼巡迴展的一些省思

喬宗忞

蘭嶼航空站是後現代的,不是因為拼板舟架在航空站上的對比與並列,而是華信的飛機,國華的制服,立榮的油車加上臺灣航空的看板,或許還有沒注意到的永興的夾克之類的。就像蘭嶼,看似同質,卻有著許許多多不同的聲音。後現代,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有許多不同甚至對立的聲音。

把特展搬到蘭嶼去,只是很單純的實現一個想法-博物館應該走入社區,而資源該到資源最少的地方去。相對的,這樣的主題對島上的住民有什麼樣的意義,卻是一個大大的未知,畢竟這是廿一世紀,博物館不再單純的是資源的給予者了。

初次去勘查特展的場地,協辦的蘭恩基金會便傳達了如果沒有摸彩,可能沒有什麼人有興趣,不過學校應該都會來的訊息。大致的情形也是如此,然而將特展和臺電辦的中秋晚會作比較,即使在博物館定義不十分明確的今日,也太過了些。不過如果嘗試一下蘭嶼觀點-特展和中秋晚會都是一群臺灣來的人辦的活動,史前館和臺電好像又沒有區隔的必然性。

為了配合可能的觀眾群,特展以另一種方式呈現-以文面對泰雅原有的意義始,作為臺灣與蘭嶼原住民的傳統文化的象徵;再由鳥居龍藏帶入日本的殖民統治;而日本殖民政府對文面種種禁止、壓制的措施,以及現代化歷程下,泰雅人對文面看法的改變與堅持,則是傳統與現代、內與外頡頏對抗的開始;撒古流的影像紀錄則是對抗的過程的延續。

但是照片畢竟自己不會說話,有小朋友把耳朵貼在照片上,想聽到照片的聲音;有的小朋友有些失望;一個小朋友說的更直接:照片不會說話,說話的是照片下面的東西(那個東西叫作解說牌)。他們天真地指出了真實。

在火災中「回家」的大船的主人們的疑問則是:為什麼沒有蘭嶼的照片?也許是島上很多人的疑問。為什麼沒有蘭嶼的照片,正確地說是為什麼只有五張?要作一個蘭嶼舊照片展不是難事,可是觀點呢?在蘭嶼工作的秀姑巒阿美族說:我們很感謝他們為我們留下紀錄;當我說了那一套白話文的後殖民觀點之後,聽到的回應是:那你們究竟要我們怎樣?我想到一位後殖民主義大師的一篇重要的文章,的篇名:Can subaltern speak? 在我尋找蘭嶼觀點的同時,我預設了有蘭嶼觀點,而且我期待有像馬騰嶽文字紀錄或是撒古流影像紀錄的觀點,我和鳥居龍藏的差別,也只有一條細細的線-也許比展場中吊飛魚的線還要細一些。作為一個強勢文化的承載者,或者那個問題該改成:Will the dominant listen?

聽誰的聲音呢?第一次的勘查之行不能免俗地問到/注意到是達悟還是雅美。答案因人而異,大致的傾向是年輕的人想叫達悟,而年長的想叫雅美,和部落位置也有些關聯;讓我想到那個鋼斧改變部落權力結構的人類學經典故事。來參觀的學校學生中也有類似的情形,小朋友有人說達悟有人說雅美,有時還會吵起來;而大朋友則整齊劃一的答:雅美。也有人無奈地笑笑說:雅美達悟族。至於那些天天得上山下海,還得自己修山泉水管線路的人,答案又會是什麼?

對特展的看法亦然。有人說不好看;有人說你們很棒;有小朋友說很佩服文面的人,因為一定很痛,也有小朋友說文面好醜;小女生喜歡婚禮的照片,而小男生則喜歡抓山豬的照片;有人看到照片中的日本警察,也有人想照著照片中的船為收藏家複製一艘;有人反應沒有蘭嶼的照片,也有人說最重要的是我們自己要有意識;有人看了之後說還是我們的服裝保存了幾千年的傳統,也有媽媽對著女兒說他們的衣服比較有變化。從好的角度想-照片真的說話了,大家從中各取所需,至於是不是後殖民觀點,似乎不重要。後現代的基本精神,以一句老話說明,不就是主張「一人一把號,各吹各的調」嗎?

送走最後一批從蘭恩幼稚園來參觀,老師要求要把小嘴嘴閉上、把小手手放在後面的小小朋友,鎖上展場的門,趕去聽歌謠比賽。有的小朋友穿著雅美/達悟族的衣服來;有的小朋友唱「龍的傳人」;有的小朋友用受過正規訓練的聲音唱完雅美/達悟歌謠之後,接著唱「沙里洪巴」。大多數蘭嶼的人可能沒有聽過後現代,但蘭嶼的生活很後現代。

蘭嶼與後現代的故事沒有隨歌謠比賽而結束。當大家在討論後殖民的定義、起始,或者後殖民究竟存不存在時,我們親愛的臺灣同胞不分黨派的主張付錢給蘭嶼的人,看一個人多少,把他們統統遷到臺灣去。我想到兩個字:族滅,想到在雪梨聽到的澳洲原住民的控訴,可是那是在好幾、好幾十年前,當殖民者沒把原住民當人看的時代的事。所有的理論、主張、批評,都比不上在蘭嶼吃飯時聽到的:那叫大陸的也付錢給臺灣的人,叫他們統統搬去別的地方好了-多麼清楚而真實的蘭嶼觀點。